冷冷地看了眼那宫女，她不安地俯下身去，我饮了口茶，眼前有白雾袅袅。茶很烫，心里却生出隐隐的寒意，都道天家无情，可为什么会冷漠至此，望着那孩子沉睡的容颜，他的脸上泪痕交错，那是我的弟弟，是父皇的亲生骨肉，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自己，我们是何等地相似，若当年没有父皇的一时垂怜，我还是现在的我吗？若这一世都要仰仗他人的恩宠，那么活着，又有何意义····
    这个错误，就由我来弥补吧··
    他睡到了晌午才醒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咧着嘴道，“爹，你这里真漂亮，床真软真暖和！”
    我抽抽嘴角，“我不是你爹，我是你哥哥，我叫帝倾，你可以唤我七哥！”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失望，“那我爹呢？”
    “爹爹很忙，他要管理这个国家，以后就由七哥照顾你好吗？”
    他眼睛一亮，“真的？还有杏娘，你能给她请大夫吗？”
    我张了张嘴，想要点头，但紫陌刚才来禀，那个照料他的宫女已经病逝了，我最终还是平静地说道：“杏娘已经死了，但她希望你好好活着，像个男子汉一样，顶天立地！”
    我以为他一定会嚎啕大哭，但那孩子听后，只是拼命地忍住眼泪，咬着嘴唇，久久地沉默着，我伸手把他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吧，七哥不会笑话你！”
    他的眼泪终于还是大滴大滴地流了出来，“我不哭，我是男子汉，不哭，呜······”
    我安静地抚摸着他的发，虽然凌乱不堪，却是细细软软，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他哭了许久，才抬起红肿的眼，“七哥，我能去看看杏娘吗？”
    我点点头。
    “我想在她的墓碑上写我的名字，杏娘以前告诉我，人死了要给他立碑，碑上要写立碑人的名字，要不然他就找不到人给他烧纸钱了，可是，我叫什么呢？”
    我摸摸他的脸，“钧，你叫帝钧，苍玺的十六皇子，帝钧！”
    雪一下就是一天，入夜了还不见停，我撑着把伞，也没打灯，走到鸢华宫的门口，正门已经关上了，几个侍卫守在角门，见了我连忙把门打开，走进中庭，不愧是皇帝的寝宫，中间石道的雪已被扫得干干净净，我走上石阶，站在殿前的柱旁，门口没人，却从殿内传出隐约的声响，不多时，陆茗烟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站在暗处，他一脸的失魂落魄，并没有看见我，见他走远，我才伸手叩门，前殿的宫女把我的伞和斗篷接过，我慢慢走入寝殿。
    鸢华宫我来的次数不多，似乎只在幼时那次昏迷，在这里呆得久些，若让我用一个字来形容这里，那就是空，整个宫殿恢弘大气，以黑色为主调，玉柱上，门楣上，纱幔上，锦垫上···无一不是绣满了各式各样的龙纹，地上铺着的墨色地砖似石非石，似玉非玉，有着淡淡的反光，父皇不喜人多，偌大的宫殿内没几个人，父皇喜静，侍候的宫女太监穿的都是那种软底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如同鬼魅，我尽量放轻了脚步，但在这空旷的大殿内仍显得十分突兀。
    父皇今夜难得地不在办公，而是斜倚在榻上，一手支着额头，房里点着淡淡的龙涎，他闭着眼，面容沉静，如同一尊玉雕的像，待我走近，他睁开双眼，眼里竟是满满的不耐和焦躁，很难得见他情绪如此外露，我愣了一下，还是扯出一抹笑，“父皇今天是怎么了，刚才我看到嘉佑君···”
    我指了指门外，却发现更加不对劲，他的神色越发冰冷，我住了嘴，垂着眼坐在椅子上，王公公端了杯茶进来，眼观鼻鼻观心，放下茶就走，一眼都没往我这边看，我不安地喝了口茶，突然想起，自己是为什么来这里。
    我抬眼，父皇又阖上了眼，眼缝狭长，眉心却隐隐有戾色，刚才看陆茗烟那样子，难道两位是吵架了？忍不住多嘴，“父皇和嘉佑君····”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朕听说你把十六皇子带回了玉桢宫？”
    我微讶，还是点了点头，“那孩子太小，我想暂时留在我那。”
    他的眼睛越发深沉，“你是在怪朕吗？怪我对他弃之不管，让他过得连寻常宫人都不如，怪这皇家生性凉薄，想要活下去，就要仰人鼻息，就像当年，你一样····”
    我瞪大了眼，摇摇头，“不···”
    他烦躁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帝倾，你以后少在朕的面前晃，不要以为我忘了当年你干的那些蠢事，朕宠爱谁冷落谁轮不到你来管，行了嘉礼后你就搬到宫外的府邸去，朕的儿子也不用你来怜悯····”
    我的脸色越发苍白，他每讲一句，我就冷汗直冒，仿佛还未愈合的伤疤，就这么直直地揭了开来，难道想要一个父慈子孝的假象都不能够吗？他将头扭到一边，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却惊惶得不知如何是好，是啊，帝倾，你不过是他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喜欢时就捧在手里，不喜欢了，那就扔掉吧···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我定了定神，俯下身来磕了个头，“求父皇垂怜，钧儿就让他留在玉桢宫吧，儿臣，走便是了····”
    他猛地扭过头，我不敢看他，站起来后就退出了寝殿，斗篷和伞都没来得及拿，一头扎进了夜色中的风雪里，原来，心还是会痛，身子，还是会冷，这样的朔风，这样的大雪，突然很怀念蜉蝣岛上的桃花，那样温暖而甜美的气息，我与怀薇折了青梅来煮酒，且笑且歌，放浪形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