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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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会结束后,部长便领着黎青他们去校外的小吃街喝酒啖肉。这一行人里有大半都是四川人,途中便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用四川话聊开了。黎青虽然也听了大半个月的四川话,但还是半懂不懂的,这下众人都讲得飞快,便更是云里雾里了。刘嘉然见他一脸茫然,问道:“黎青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是江苏的。”黎青老实答着。
嘉然便故意用成都话问道:“那你晓得我们在嗦撒子不?”
黎青也不服输,用半调子的四川话回了过去:“四川话不算难,我也会嗦一点儿。但是你们讲快咯还是不得行。”一脱口便引得众人一阵笑。
嘉然见他死要面子,更是乐不可支,一把搂过黎青的脖子,宠溺地笑道:“不怕不怕,以后跟着姐姐,我来教你说四川话!”边说边揉着黎青的头发。黎青见她对自己亲近,便也放开了,跟她聊东扯西。两人越说越觉得投缘,忙着互加了微信QQ。
一到小吃街,只见那儿一派繁华,处处人头攒动。串串摊、冒菜馆、烧烤店成群结队地列在两旁,一气地冒着浓烟,远远看去是鲜红一片。一走进去,呛人的底料香味,带着腥涩的啤酒味,地砖上积雨的霉味,乃至路人身上依稀可辨的脂粉香水味,像是一股脑儿扔进了同一个锅里,用红猩猩的汤汁煮着,伴着浓烟滚滚翻涌而出,弥散在夜晚略有些潮湿的空气里。这气味虽杂,却不叫人厌恶,对黎青来说反倒是一种新体验。部长找了家烧烤店,阔气地点了一大堆酒肉,众人便坐下边吃边聊。
第一次聚餐,部员们大多都是精神奕奕,人人脸上都藏不住那股子兴冲冲的劲。聊起天来也是互不相让,起头的起头,附和的附和,非得搜肠刮肚翻出一大堆话题来,生怕自己融不进这个小圈子。尤其是李灏,他和部长有说有笑,一刻也不间断,好想生怕旁人夺走了他和部长亲近的机会似的。
只不过有一个倒是与众不同,便是坐在黎青左边的隋懿。因着隋懿一幅平头整脸的相貌,黎青格外关注他些,眼下他虽然和黎青他们几个男生坐在一块儿,却半天不见他冒出一句话来,只是众人在笑的时候跟着干笑几声,之后便一个人闷着吃肉。
黎青心想,大抵是刚才开会时先是睡着,后来自我介绍时又丢了丑,此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拍了拍隋懿的肩膀,笑道:
“帅哥,看你也不怎么懂四川话,你是哪里人呀?”
隋懿一见有人搭话,一时间有些愣,接着赶忙回道:
“我?我是上海人。”
“这么巧,我是江苏的。咱们也算半个老乡了呀。各么侬会讲上海话伐?”黎青眼神一亮,忙问用上海话问道。
隋懿这才笑了:“听的懂,但是讲的弗好哇。”接着又道:“你是江苏哪里人?”
“无锡的。”
“巧了。我妈也是无锡人。”
“所以咱们俩是亲上加亲咯。”
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下去。说着说着,隋懿突然自说自话道:“听他们一直讲四川话,自己一点儿也听不懂,什么话也插不进去,感觉特别融不进这帮人。”
黎青一听这话,悄悄瞄了眼隋懿,只见他一脸的落寞,眉毛也蹙了起来。黎青没想到这个呆愣愣的男孩竟会这么赤诚,才认识一会儿就把真心话对自己说了,因而一下子对他生出许多好感来,便把手搭在他肩上说道:
“不瞒你,我也这样想过。毕竟咱们俩都是一个人跑这么老远来,又没有亲戚可以照应。虽说有吃有住,总觉得自己是在寄人篱下,没有在老家当地主痛快。”一听这话,隋懿两眼放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对着黎青连连诉苦,说了一大堆诸如吃辣吃不惯,没来几天便得了湿疹这类鸡毛蒜皮的小抱怨。黎青见他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却憋了这么多小闷气在心里,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好好哄了一通。
其实,隋懿遇过的郁闷,黎青也的确有些感同身受。只不过他不愿在人前表露出来,又懂得时不时地自己排遣排遣,况且身旁还有个没心没肺的陆一然,他想绝望一小会儿都难。
眼前这个对自己掏心窝子的男孩,实在让黎青生出许多怜惜来。黎青拍了拍他的背,劝他道:
“你别想太多。大学这才过了几天呀,以后咱们总会慢慢适应的,别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况且”黎青指了指他们这一行人“咱们这帮人才认识这么点时间,相互的底细都没有摸透,说融不进去还太早了。更何况天下哪里有那么多正对着你胃口的人,又没有人逼着你现在就要和他们做掏心掏肺的知己,总要有个相互了解的过程,急不得的。”
这话正好说在隋懿的心尖上,敲开了脆弱的锁,惹得他满是触动,泪光都在眼珠里打着转儿,忙吞了几口肉使劲憋着。黎青知道男生要面子,便没盯着他看,待隋懿缓过劲来,他便讲了几件趣事,打着哈哈应付过去了。
饭局结束,部长又煞有其事地喊了几句鼓动群众的口号,便叫部员们散了。回宿舍的路上,黎青便混在众人间有说有笑,时不时看准机会,把话题拉到隋懿身上,隋懿也颇实相地接过话茬,加之他长得讨喜,有几个女孩儿看着早已对他虎视眈眈,也趁机对他问东问西,因此也便轻松地融进这交谈里了。
黎青看见隋懿有些泛红的笑脸,免不得暗自褒奖自己一番——真是日行一善。
然而见面会一过,学生会的工作也没有当即就开始。倒是隋懿头两天在微信上跟他东拉西扯了几句,之后,黎青和学生会的同僚们也暂时没什么交集了。又过了几天,天气便骤凉了下来,夏天里听腻了的蝉声现下突然没了叫唤,换来的是蓉城娴静温柔的秋天。此刻,风不凉不燥是恰好,阳光不多不少正相当,加之成都又是个骨子里就透着股满不在乎的闲适的城市,换季的过渡便是一片温吞静好。在黎青的印象中,成都人就该是这样——左手拎一鸟笼,右手叼着烟斗,呷一口酒,嚼几粒豆,处变不惊地走过了四季纷繁,让岁月实在是难以侵扰。
而这所大学里的景致对四季却是格外敏感的。黎青所住的南园,正当中栽着一棵如盖的桂树,此刻已有星星点点的鲜黄缀在那翠滴滴的枝叶上了,一股子鲜香也正在那花苞里发着酵,等着不日后喷薄出一片醉醺醺的陈香来。听黎青的学长说,不同年级的寝室园里种着不一样的花木:东园种的是木芙蓉,西园种的是垂丝海棠,北园满是腊梅,还有几个记不得名字的宿舍区,全种的是竹子,什么佛肚竹,湘妃竹,惹得黎青好一阵羡慕。
或许是出于一个文艺青年该有的矫情,黎青自诩视竹如命。他到成都的第一个周末便一个人跑去了望江楼公园——那儿种得满是竹子,加之一景一致都是精心设计的,叫黎青目不暇接,照片怎么也拍不够。本想趁这段时间闲着,便约了陆一然这周末再去逛一逛公园,谁料两人却收到周末召开学生会成立大会的通知。无奈之下,黎青只得取消了行程。
这成立大会架势倒是颇大,放在了学校最豪华的宏远楼会议厅里。黎青便同一然一道去了。一路上,一然便嚷嚷着,向黎青抱怨自己部门的男生这个呆,那个愣的,白白让他期待了老半天。黎青于是打趣他说:“看吧,这可是你自己说要拓宽交际面的,现在才几天呀,好处没吃到就反悔了,怪谁咯?”
一然不服气地说:“我也没反悔啊,只不过被骨感的现实给打击了下。”说完话锋一转,奇道:“欸,你上次好像跟我说你们部门有个好看的,当真?”
黎青道:“骗你不成?只不过那个帅哥有点呆呆的,情商不大高,你可中意?”
一然笑道:“哎呀,要求那么高干嘛?现在哪还有想我这么完美的男人,长得又好又会做人,凑合凑合就得了。“说完便求着黎青将隋懿指给他看。黎青拗不过,只得答应。
一进会议厅,黎青便被这阵势吓着了——统共足足坐了快两百人,真是气派。黎青心里暗服: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学院,比他高中学生会的阵势大得太多。黎青找见自己的部门后,正巧见刘嘉然已经到了,便在她身边坐下。一时间人差不多到齐了,隋懿则是跟着最后一批进来的。待他在人群里找见黎青时,却看见他两边的位置都坐了人,不免有些失落,只得坐在了最边上。而黎青光顾着和刘嘉然聊着她身上的那件Zara,一时也没注意到隋懿。大会开始,照旧是黎青猜都猜得出的流程,先是领导讲话,后是主席发言,还和黎青高中时一样的没劲儿,只是主席团中有一个副主席,气质颇为出挑,发言也是中肯实在,让黎青留下了好印象。他便转身问嘉然这人的名字。嘉然答道:“他叫温言,是分管咱们部门的副主席,还是我高中的学长呢。”说着便一脸骄傲,给黎青讲了一大通这人的丰功伟绩。黎青听着嘉然神乎其神的形容,也不禁对这温言佩服起来——真是人如其名,温文尔雅,一见面就让人想和他交好。
不知不觉,大会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黎青正无聊着,目光在偌大的会议厅里飘来飘去,意图找些乐子看。突然,他眼神一定,在自己右前方的一片座位区里见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只看见侧脸,所以也无法确定。正巧那人转过头来同他身边人说话,黎青这才实打实地看清了。
又是那个“大长腿”!
黎青心里不由得欢喜起来。虽说这回他们俩既无眼神接触,更没有言语交流,黎青却确认了他在学生会的事实,从大海捞针变成了有迹可循。更难得的是,黎青虽动过找那男生的念头,却也没有着手落实起来。他单纯是凭着运气,或许还有点不可说的奇妙因缘,又撞上了那个偷偷挂念着的“风流冤孽”。也正因如此,那“大长腿”在他心里的地位又增多了一分,甚至还带上一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神秘感。
黎青赶忙偏头去问嘉然,右前方坐的是哪个部门?嘉然有些不明就里,也答不上来,便问他是不是在找什么人。黎青就将“大长腿”只给了她看,没想到嘉然一拍手,立马答道:
“他呀!他是我们班班长,叫陈旭。你问他做什么?你们俩见过。”
陈旭,陈旭——黎青嘴上敷衍着嘉然的追问,心里却翻来覆去地念着这个名字。
秋时的阳光不热烈,也不冷淡,就是两个字——恰好。黎青看着陈旭不远也不近的面孔,觉得心里有个小人儿在他心尖上垫着脚走着,不轻不重,恰好步步都踩到他心窝上柔软的穴位,徒使他的胸腔里一阵酸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