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七十三)暗钟明月不归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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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三)暗钟明月不归来
    只好有空找出王家姨表妹的信物赏玩,心里相思甚苦,又无从发泄,随手找了一本诗集出来攀读,打发闲暇,翻开一看,《李义山诗集》,随手翻动,正好翻到《无题》一首,道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一句正好点明沈阑清此刻的心情,正是恨不得只愿身赋双飞翼,灵犀一点两心通。
    不知那王氏姨表妹现在正在做什么?是否残妆薰被,与妹子拥衾而睡,亦或是灯下娟绣巧饰女红,还是浓墨重彩狼笔描画牡丹花样,更或是闺中女儿闲来无事弹琴作诗写字读诗………
    夜渐深沉,她是否梦里蘼芜青一翦,玉郎经岁音书断。暗钟明月不归来,梁上燕,轻罗扇,好风又落桃花片。
    手中轻拂绿梅歙砚,丝丝狼毫湖笔纤尘不染,徽墨微香,倾一汪碧水在那龙泉窑水注中,碧波澹澹,艳艳生情。
    想那姨表妹端方柔婉的模样,定是如李义山诗中所言———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最后一句当改成十五诉清风,拜月秋千下,当应景应情。
    情之所至,他不由得开墨发笔,轻墨小楷在泥金书签上写下方才改动李义山之诗句,然后将书签卷好,藏于那支雪白未用的羊毫青竹笔管内,想着若还能见,即使不能见,亦可借还笔之托词传书姨表妹凤胭。
    写好传书他正陶醉这相思幽情中,不想突然听见小卢管家在楼下拍门的声音,倒被吓了一跳。
    “二少爷您睡了吗?早些熄灯吧,要不街上巡防的官兵看见可不得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哦,晓得了。”
    他赶忙吹灭了灯烛,躺床上去做他的“昨夜星辰昨夜风”的美梦去了。
    这一夜却是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别院敞厅中,沈东园与卢之祥一连数日在户部宫里忙碌,好不容易今日出殡前抽空回来了,虽说时至今日他很放心长孙在家里处理日常事务,不过自从目睹大殓之日明德宫里的暗箭刀光之后,南洋的事情便拖不得了,必须速速解决。
    此时沈东园端着一碗御田红稻米粥,身旁桌上只放一碟豆腐皮包子,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碟芥菜,卢之祥坐在下手左边陪着吃粥。
    见长孙与小卢管家进来,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捋了捋花白胡须,说:“阑勋,快来爷爷这边坐,连日你和小卢幸苦了。”
    沈紫薰刚到别院各处查了一遍门户,嘱咐备好明日为太子送殡的穿戴用度,路过前厅见有些许灯光,以为哪个下人还在打扫,不想进来一眼瞧见东园公,微微惊许,忙上来请安,吩咐卢佳去请二少爷。
    “不必了,别去扰他了,本来中举是高兴的事,这太子的丧事把这喜事都给冲淡了,明日送殡后就打发人送他回去吧,家里母亲和他亲娘也该担心了。”
    沈紫薰答应着,叠声吩咐卢佳去准备一些礼品给二少爷带回去。
    见卢佳出去,他父亲卢之祥也吃完行礼后出去,敞厅里只剩下沈家祖孙两个,银烛画屏静无声,此刻正是窃窃私语时。
    沈东园放下碗,当家少爷马上接过要再添,他忙摇手,示意不吃了。
    紫薰笑道:“爷爷这几日在户部都没吃好睡好,今日好不容易回来,虽说明日一早便要去送殡,不过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沈东园拿起帕子擦了嘴,端起茶涑了涑口,长孙忙捧了痰盅接着,转身放一边,伺候他饮了一口热热的普洱,花发长者才开口说正事儿。
    “沈家有你这个当家,爷爷很欣慰,家和万事兴,咱们家虽说也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过总算没有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你看那天家富贵,都道是天潢贵胄,可一个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唉,这样的日子,虽说是锦衣玉食,可也着实没有意趣。”
    沈东园感叹了一大堆,紫薰大概猜到了一点,轻蹙眉头,问:“爷爷仿佛是有感而发?”
    “你不晓得,那日太子大殓,藩王大臣都齐到明德宫行礼,皇长孙和詹事府太子东宫的旧臣们都在,那场面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刀光剑影,就差撸袖子开打了。”
    沈东园见这会儿家里静默无人,残灯烛影,敞厅这里极目看去便可判断四周断无人偷听,才敢发发司马牛之叹。
    “哦,藩王们已经到齐了?”紫薰感兴趣的是这个。
    “嗯,除了周王,潞王,还有刚刚自焚的谭王,该到的都到了,皇长孙一直在明德宫守灵,我们户部的官员去得早,听到了一点他们叔侄的谈话,秦王还好,晋王是个武人,跟程子超那种酸腐文人就尿不到一壶,两人差点当着太子灵柩动起手来。”
    “那北宁王呢?”紫薰随即亲自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卢佳在门口接过去,又掩门进来。
    东园公接着说:“北宁王,刚从北方战场上回来,十分哀痛,对皇长孙倒没说什么。”
    “龙江驿被烧,这些藩王都住哪里呢?”
    “哦,听说都分散开来,有的住在北兵马司卫所里,有住在国子监兵部衙门的,也有住亲友家私园的,还有住佛寺的………”
    东园公没有在意沈紫薰的问话,只随口答,忽然想起该说正事,“对了,明日出殡之后你也回一趟姑苏家里,我有信函写给你二叔三叔,然后你尽快去吴熙处理好南洋的事情。”
    紫薰心里有底了,北宁王是在军队中长大的,不可能住卫所,金羽卫监视着呢,更不可能住什么国子监,至于亲友,估计也没什么亲友,除了北宁王妃的母家徐家。
    不过照他的身份,最有可能的,还是住佛寺———佛寺,这叶邻衣最近刚刚剃度,虽然是假的,不过。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吗?
    不用问都晓得北宁王的送殡下处了,皇觉寺。
    “孙儿晓得了,爷爷,孙儿会查清楚石康想干什么,然后想好对策应对。”
    “嗯,我让卢管家—————”
    “爷爷,”沈大少爷打断祖父,说,“小卢管家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卢叔年纪渐大,您这里也离不开,不如?”
    卢佳在门外听见大少爷的话心花怒放,他早就想出去海阔天空地闯荡一番了,正合他意。
    沈东园当然是同意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嘛?笑道:“这样也好,卢佳这孩子是个踏实肯干的,跟你出去也是你的好帮手。”
    沈紫薰见天色晚了,便要退下去休息,不想沈东园突然问了一句:“那账本,周师爷怎么看?”
    沈紫薰想了一下,照实回答:“他说那账本本身没什么破绽,不过没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账目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账本之外,贸易总额才是最惹人生疑的,南洋的人太急于求成了,这样反而会引起朝廷的怀疑。”
    “嗯,不愧是盐帮总堂主,阑勋,南洋的事你一定要小心处理,我从户部侍郎方兰成那里偶然听说三年前朝廷便注意到南方粮赋账目不清,主要是因为国库当时发生了监守自盗的事件,不过后来便没有听说什么后续查证,虽然只是一些捕风捉影。”沈东园心里的不安正源于此。
    “晓得了,孙儿会小心查证应对,爷爷放心。”
    “你办事我一向放心,有什么难处或者犹疑便派卢佳回来禀报,明白吗?”沈东园的意思是这些机密大事不必让姑苏家里人晓得,包括老二老三,因为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
    紫薰自然是明白的,施礼后便退了出去。
    太子大殓那日明德宫里发生什么,沈东园不说,紫薰都猜到一二,不过就是太子死了,嫡位空了,现在大家都有了些小心思唄。
    只是太子尸骨未寒,文德皇帝的这些儿子孙子们便开始互相攻讦,着实令人寒心。
    奇怪的是皇帝并未发怒,只是让金羽卫加派人手防范詹事府的人与藩王起冲突,那晋王一向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直肠子,看不惯程子超那颐指气使的刻薄张狂样儿,不由得嘴里嘀咕了一句,狗仗人势,主子升天了,狗还在狂吠。
    这话飘到程子超耳朵里,那当然是瞬间便惹怒了皇长孙的老师,这信奉程朱理学的老夫子被这指桑骂槐的明话攻击,当然是当场便冲上去跟晋王理论,这秀才遇到武人,从来就是说不清的。
    这边酸夫子气得要死要活要去撞棺,那边行伍里长大的五大三粗的铁血藩王也不甘示弱。
    皇长孙只好拦在中间,劝自己老师也不是,拉自己叔叔也不是,正在左右为难,结果,晋王一个不小心,一个肘击将蜀王明纯击倒在地,一向纤纤风雅的蜀王不干了,躺在地上耍赖不起来。
    就在明尚快急哭了的时候,程子超无意间将金羽卫北镇府司指挥使的刀咣当一声划拉落地,停灵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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