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五)你是我今生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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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你便是我今生的劫
见下人如此懂礼数,紫薰很放心地说:“趁你还没喝醉,跟你说点正事儿———”
此刻两人坐在酒楼二楼雅间靠窗栏的位置,外面是英书三人在那里吃饭,说话声音完全可以屏蔽。
酒未开樽,周蓦然因晚上要骑马,也不打算喝醉,洗耳恭听着——紫薰声音压得低,说:“等解决完静汝哥哥的事,我想你陪我去一趟江宁?”
周蓦然停了筷子,满脸疑问,抬头看着紫薰,不明白这家伙又玩什么神秘把戏。
紫薰动筷子,夹了些鸡丝,边吃边说:“是公事,也是私事。”
“公事,私事?”周蓦然头晕脑胀,他一向不喜欢去猜度人心,直接大吃,然后等着紫薰的下文。
“具体什么事情现在不方便说,不过你们盐帮在江宁有堂口吧?”紫薰不喝酒,只盛了一碗御田粳米白饭就着熏鱼香菇填肚子便罢。
“当然,漕帮的总堂还在那里呢!”
“我不是要去拜访漕帮,而是要去见江宁总督府的一个人。”紫薰已经吃好,自己斟了一杯太湖翠竹,一边品着一边继续说,“想着以盐帮里一个随便什么身份去见见那个人———”
周蓦然夹着春卷的筷子悬在半空,他不喜欢猜度人心,可并不是傻瓜,一下子便猜到紫薰要去见谁,以及要隐藏身份的原因,不禁皱眉道:“你犯不着这么多心吧?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你去见了他又有什么用,姻缘这两个字不是那么简单的。”
“私事只是小事,更多的,是为了将来的公事。”
紫薰站起身来,看着酒楼下,惠川古镇街道上来往的客商行人,秋色中的江南小镇更多添了几分妩媚,小桥流水,游廊栏杆,青石闪亮,重檐白墙,辘轳金井,远处层林尽染,说不尽的烟柳画桥,市列珠玑,道不尽的户盈罗绮,多少豪奢人家———无论用多少诗词赞颂江南的韵致,也说不尽道不完。
“你说的是商场还是官场?”
紫薰的脸色沉下来,吐出两个字———“都有。”随即看到酒幌子飘动,又说,“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菱歌泛夜,千骑高牙,都是为了什么?”
“归去风池夸———”周蓦然接了一句,说,“自古以来官与商的关系实在复杂,为官的看不起经商的,处处制肘,经商的对为官的虚与委蛇,周旋摆弄,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益二字。”
“东园公在经商这条路上太顺遂,不太懂官场的水有多深,有时候,不是有钱便能解决一切的。”紫薰的话意味深长。
“你们家那尊财神爷眼睛里只有白的黄的,哪里懂得这朝廷里的事,遇到见钱眼开的官还好,要是遇到喂不饱的白眼狼,那可就得遭殃!”周蓦然觉得用筷子不过瘾,干脆直接上手抓起酱排骨啃起来,嘴里还不忘叨咕,“我们家太爷就是看透了官场上水有多深,所以才功成身退,回老家安享富贵的。”
“你们家这位太爷是聪明人,可天下的聪明人太少了!”这些话紫薰也只跟周蓦然说,从来不在沈家太太跟前说,究其原因,还是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周蓦然自然晓得这位沈大少爷的胸襟胆识那可是直追东园公的。尽管两人见面的第一眼,他就看出这位穿着男装跪在雪地里的俊邪少年是个女孩,可这并不妨碍周蓦然用异色眼光去看沈紫薰。
自从他自告奋勇,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袒露自己医仙弟子的身份,用奇针异术医治好了她冻得几乎无知觉的手,周蓦然晓得,这家伙,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他这辈子的劫数?
他是个天生风流潇洒,怜香惜玉,一刻也离不得女色的花场浪子,从小就只要俏丽丫鬟服侍,从不要老婆子和小厮跟随,七岁偷看隔壁家美妾洗澡被抓住,气得他老爹将他赶出家门,老太爷不舍派人去接,不想这小子居然遇到江湖上一群美貌道姑,不知不觉便跟着人家去了蜀中峨嵋青城,饱览西川大好河山,随后又南下云南大理,拜在点苍派玄月真人门下。
不想几年后,仰慕的漂亮师姐成婚,他又偷偷跑下山,遇到医仙百草生,做了这位世外高人的关门弟子。
他这一连串江湖奇遇的终极根源,其实都是一个色字,看到漂亮女子便拔不开腿。精灵透顶油嘴滑舌的小小少年也着实招人可怜,都以为这孩子无家可归饥饿难耐,这才跟着人家,不由得收留于他,教他些防身之术,后来渐渐发现这孩子筋骨不错,便收为弟子刻意栽培,不想这小家伙没长性,一旦跟漂亮姐姐揩油揩得差不多了,便一溜烟开溜。
为此峨嵋和青城还互相猜疑过,后来突然收到点苍派的信帖,才晓得这孩子是自己跑的,纷纷要点苍派给个说法,玄月真人无法,只好当众打了他一顿给两位掌门出气。周蓦然为了点苍派掌门的爱女柳月儿,当然咬牙受着,故意哀嚎哭叫,装得十分凄惨,好惹得师姐垂怜。
他在点苍派呆了几年,到师姐出阁,便再也呆不住,只好跟师傅坦承自己的身份,玄月真人一听,大惊失色,这不是收留了一尊闪闪发光的金佛是什么?盐帮总堂主之子,那可是江南富甲一方的盐商家的公子啊?总堂主周氏又是勋贵之家,拿着朝廷的俸禄坐享富贵的世家贵戚?所以周蓦然说要下山,当师傅的哪里敢阻拦,指望以后这孩子念在师徒一场,照应一下门派生计才好。
玄月真人哪里晓得,他这徒弟兜兜转转,离家出走以来,家里人已经找了十年,一旦得知讯息,那可就是用一座金山来换也愿意。故而虽然周蓦然给家里捎信说在云南之后,便又不晓得跑到哪里去玩耍去了,周家却备了厚礼,太爷亲自到点苍派致谢,让点苍派狠狠发了一笔横财。此后周蓦然虽说很少回去探望,可一旦他一声招呼,点苍派上下那可是义不容辞,立马开到。
至于后来他又跟什么医仙跑到世外桃源学什么医术,那江湖人等便不晓得缘由了。总之,这周公子在江湖上被称作追魂剑,另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桃花林里,追魂摄魄,脂粉丛中,一剑穿心!
这么一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侠士,偏偏在一个江南大雪纷飞的冬日,松梅掩映之下的祠堂前,看到一个七分英魅三分绝艳的男装女子跪在雪地里,那场景,那决然坚定的眼神,真是让他终身难忘!
待到那少女跪了一夜,晨钟暮鼓中,骤然倒在雪地里,双手被冻裂渗出血丝的样子,周蓦然再无法束手不管,闪身上前扶她,瞟见那丹凤俊眼里深邃邪魅的目光时,他晓得,这个便是他的劫数了!
她受伤后一直沉默,什么都不说,只是用那锐利慑人的眼神传递着心底的不屈和愤怒。她母亲口口声声叫她我的儿,周蓦然便晓得这其中有故事,他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更重要的是他想结识她,这么一个比他见过的所有男子都懔然不屈的女子,这背后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
事实证明他猜得很对,她的故事比他经过的一切悲欢离合都要精彩,更重要的是,她这个人,比他这些年在大江南北江湖官场看到过的人,都要精彩。
手冻得僵麻算什么,她不在乎,只要能留在沈家,她不在乎?所以他为她针刺包扎,放血敷药,她从不喊疼,只是咬牙忍着,看到沈家大房太太还装作若无其事,强颜陪笑,反而安慰那妇人——且待忍耐一时,过后要他们好看!
这份强势,这份心计,周蓦然就算是在商场江湖打滚一圈,也不多见,何况是个不过虚岁十五的女子。
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周总堂主什么都晓得了,还不走?”他一下子哑然,留在沈家三天,他们未曾说过一句话,她居然晓得他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