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4:闲话当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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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里,李明治朝唐英山虎着脸训了句:“看你以后还跟着你师妹胡闹不胡闹!”惹得唐英山嬉皮笑脸喊了句伯父。
李明治哼声,唤了英山挨他坐下,突兀的起了话头,“前两日你祖父来信,信中言你那兄长如今破得盛宠,教你好生待在寨里,切莫徒妄挣扎。”
英山想到年迈踟蹰又病势缠身的祖父,动作一滞眼神瞬息黯淡下来,低低道:“是,我醒得呢!我知道,我生来就是为他的青天大道大好前程去铺路的!他有多辉煌我就要活的有多落魄,他才会安心,而我和姨娘……才能得那一夕一时的喘息……”
不管唐公府如何一团乱麻,混沌不堪,表里不一,李明治虽收了唐英山为徒,可到底是个外人,不好去说道什么,是以顿觉有些尴尬的咳了咳,半劝半点他,“前尘往事,何必紧抓着!过好当下是硬道理。今岁你也十四了,有些事儿自己个儿心里明白就行,这么挂在嘴巴边儿上能成事?总说你稳重些,最迟不过年尾,你祖父必接你回公府。你倘或回了那泥潭瓦泽,还能这么轻狂不成?”
英山眼眶忽的红了,这时候,能这么点醒他的,无他一人,哪怕骨肉至亲,也无不例外,在这个礼法森严、贵贱等级分明的南周皇朝,唯东山寨李明治矣。
他本是公府庶次子,生母是府中人谓“上不得台面”的粗鄙姨娘,每每耳提面命,你生来便是为你嫡兄铺路的,他是日月星辰,你是水月镜花;他多早晚是明珠,你多早晚是弃子!这就是公府庶子的命数,争不得,抢不得,要不得,顾不得。你我母子便如开入晦涩微尘的野姜花,动若埃砾,行如飞沙,无声无息的开,无声无息的败……
李明治暗里叹了口气,英山那些年年幼,生母低贱,嫡母苛严,生母在唐公府里连个奴才也能肆意欺辱他,母子二人日子过得极为艰难辛苦,凄惶无助。好容易英山长到十岁上,一场大病又差一点要了他小命,病好之后便似完全换了个人一般,天长日久,滴水穿石,唐家老爷子一来二去也注意到了这可怜又不失上进的庶孙。
碍着脸面求到东山寨,李明治在朝当将军时,曾与唐老公爷同朝为官,两人性情颇为相投,两厢往来不久引做忘年交,后李明治为着妻死一蹶不振,却恰逢先帝爱女今上胞姐银华公主丧夫,皇帝即闻李明治丧妻,迅雷之势给李明治和银华下了赐婚圣旨,银华公主少艾曾慕李明治,哪里还有丧夫的愁容,亲自欢欢喜喜捧了圣旨去了李府见未来夫君去了。
谁知李明治是个出了名的倔脾气,百十头牛都拉不回,又正逢妻亡女幼,听了圣旨,男儿血性一跃冲上脑门儿哪里忍得住,怒火三丈怒发冲冠抄起家伙什儿一路闯到了宫门前。可实在没办法啊!若非老母拖着古稀病体跟着赶到宫门口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哭爹爹告奶奶求了他回去,说不准李明治就是个欺君逆反的大罪,大抵是有去无回小命玩儿完。
还没闯进皇宫大内见上皇帝半面呢,皇帝就气得冒烟儿了!
李明治却到底意气难平,心怀愤懑,他一想,皇帝啊皇帝,不说老子和你是穿过一条裤裆的好弟兄,就算你是天子我是伴读,可那些年你闯的祸都是老子给你背的黑锅吧?到了后来,好歹我这在你手下当臣子做后盾的,这许多年为着你的江山大业千秋万代征战沙场,血染长枪,连妻儿老小都顾不得,你特么临了看着老子万念俱灰痛入深渊之时,还特么死死捅了我一刀?还没和我悄悄儿打个招呼?!
我了个大擦好不?!这是人干的不?!
皇帝:“…………”卧槽,你有种!老子可是皇帝!九五至尊你个武夫懂个毛线?!皇帝老子好心给你做媒,你竟这么下我面子!实在太伤感情了呀!
李明治:什么?你说那是你亲妹子?当朝最尊贵的皇家公主?我呸,放屁!就是你亲女儿老子也说不干就不干!你不仁?那我也啥不说了!离了你还不成?!远远儿离了你才好!
皇帝:“…………”
就这么,李明治万分无奈又啼笑皆非的拖拉着一帮过命弟兄,揭竿而起,在东山上筑寨围城,做了山大王。就这么,皇帝也急了!
瞎开什么玩笑?老子是一国天子万人之上,是南周朝最尊贵的男人!你李明治在老子眼里也就是盘儿小菜?!撂倒你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于是调兵遣将,势要拿下东山,教李明治那臭小子磕头求饶!
皇帝就这么攻了一回又一回,一年又一年,回回损兵折将不说,还得受李明治老大的气,和李明治当初占山为王一般的无可奈何,于是,放手了,退兵了。你牛,那你就一辈子给我待在东山上头罢!
李明治闻此消息仰天长笑,痛痛快快吃了十大碗!
皇帝听得密报:“…………”连最得宠的爱妃也赶了出去,半月未见,气得人都整整瘦了一圈儿!
忆起当年,当真真不胜唏嘘啊!李明治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女儿,直叹气,老了老了,再没有从前那样儿的血气方刚冲冠凭栏了。
再抬头时,却见英山孤身立在院门口,倚在院门的桂树前,在如菱花般碎裂斑驳的树影里,形态只离,神色昏暗。忽生出些不忍,心下叹息不已,到底还是个孩子!
遂欲拉开话题,只作想了想出声道:“对了,英山,你祖父给你寻了些前朝经史子集的孤本,大约明后日就能送到寨里来,想必不止你喜欢,你师妹也爱看,届时可别又因着件儿孤本闹到我这半大老头子跟前,我可受不得你们这一帮小年轻!”
英山起身,郑重朝李明治行了一礼,口中道:“多谢伯父!”声色难得沉重。不等英山再回语,李明治有些吃力的起身,抱着李青窈一路送回了她的小院。
英山转头,却只瞥见那件白羽大氅被风吹起的衣角,轻舞翻飞……他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那白羽大氅,是临行前祖父亲手为他系上的,他至今也忘不了祖父那双浑浊眼睛里,看他时透出的光……
四年了,祖父,英山会为着与您的久别重逢,期待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