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三更归风狂雨骤 一时错辗转伶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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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忻没有回头,巨大的伤感占据了他此刻的内心,他不想再和这些人有些什么瓜葛;别人说他什么,说到底并不在乎,他只为了自己献出的一片真心觉得不值。
一步一阶走出了大门,外面已经飘落起大雨;行人们在雨中奔跑着,商贩们急急地收拾着货摊,没有人注意到街道上缓慢行走的贵族少爷,此刻是一脸的落寞与感伤。
他走了很久,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通过一路漫长的思虑,他终于明白,原来爱一个人竟是如此的困难,而得到一个同样爱着自己的人更是一种艰难和奢侈。
无视仆人们举起的伞,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进府。走至前堂遇到面带担忧的母亲,携几名丫鬟打着羊角灯正迎面而来,宇文忻没有打伞,任雨滴刮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几日去弘泰坊私会情人皆是遮掩行踪,从未告诉母亲,今日见到母亲担忧的神色,不免心生愧疚,强笑着问候。
独孤惠看着儿子全身淋湿、有些狼狈的样子,想起那些市井流言,不免有些气愤地问道:“你这一身光鲜亮丽的新衣,又是去哪里?”
宇文忻艰难地编着谎话,却难以说出口。
“是去酒楼见哪个女子么?你这几日为何天天往外跑,好几次都是彻夜不归,别告诉我街面上人们耳口相传的流言都是真的……”独孤惠努力使自己镇定。
未料到,宇文忻缓缓地开口:“如果母亲听到的是儿子在弘泰坊的事,那便是真的……只不过这一切都结束了。”
“你……你做出这样的事怎么能对得起你的血统和门第?!”独孤惠霎时被气怔了,话只说了一句,听到宇文忻无力又急切地进行费心的解释。
“那是因为我听到过母亲和父亲的爱恋……每听一次心中的羡慕就加深一层,这么多年,您对父亲的思念和爱意没有因为时间而减淡,反而日渐炙热;我渴望了解,一个让我爱的至深的人到底该是什么模样,需要用全部的年华去追忆祭奠……我只是太想爱了,太想找到如你们一样独一无二的爱情……只是我全心全意地爱她,却换不来丝毫回应。”
宇文忻抬起头看着母亲,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失望。“为什么她厌恶我……凭什么厌恶我?我到底哪里不好,究竟是为什么……”宇文忻抑制不住难过的心情,压低即将流露出的哭腔,道出了心中的酸涩。
雨滴从他英气俊朗的脸庞划了下来,一身锦袍经过雨水的浸泡早已经湿透了。独孤惠心疼的看着儿子,没有了责备和怨怪,说到底他只是犯了一个深情的错误;她不想多加追究,只是连忙吩咐下人去拿干净衣物,熬上趋寒姜汤。
簌簌的冷雨从天空飘落,这夜的长安出奇的安静,宇文忻躺在床上,听了一夜的雨声,久久不能合上眼睛。
初夏温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长安城又到了三年一度的禁军招募时期。董宗远心心念念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经历过复杂的查问与检验之后,得以充入北营做一名士兵。
北营是禁卫军的主力部队,如果不是大周朝兵力逐年匮乏,往年被分配到这个营盘是非常不易的。等待结果时原以为会被派往远离长安的四方台,没想到居然不必出长安,对于此董宗远正是心满意足,满心欢喜。
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一早赶往北营营房报道,因为身份低微,又非长安本籍,便将他打发到营盘出入口看守。营盘守兵不算正式军籍编制,平日里参加的训练也仅限于体力与棍枪的使用,比起新一批的禁军操练是相差甚远的。
刚被录用时欢心鼓舞的心情此时一落千丈,不过董宗远并未灰心懊丧,在长安待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渐渐明白都城里的门第等级与尊卑贵贱,好不容易可以进军营,现在的他一心只想先干好眼前这件差事。
时光一天天流逝,好像日子从来都是这么一成不变的度过。当初在敕勒的戈壁草原,每一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长安,不管在酒肆还是在军营,日子都是重复而平淡的。
如果仅仅平淡,那倒是一种幸福。只是从来到这个地方以来,每天都有出人意料的不愉快冷不丁发生,不过对于他自己来说,这些已经成为稀松平常的事了。
这一天深夜,营盘中灯火暗淡,三更后夜色浓重,董宗远着兵服从营房走出,与营口的卫士换岗后开始了后半夜的把守。深夜的天空雾色渐渐浓重,把火把的光亮都重重包围。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营内一辆辎重马车缓缓驶出。驾车的正是北营内务执事大人,车后跟随两名重甲军士。
行至营盘口,董宗远看深夜有人出营,车载既重却没有令牌,心内觉得蹊跷,上前准备询问,却被执事大人严厉地呵斥回来。看着马车行出营口,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董宗远思量道:“只有平日装了铁甲武器的车能压出如此深的辙痕,这车上到底载了什么东西……”
执事大人驾着车来到营外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这里早就有人来接应。
“贺兰将军久等了,装卸这些东西不容易啊;都是大家伙,军营里人多口杂,只能等得夜里才敢搬出来。”说话间,执事的随从军士已经开始搬卸车上的货物。
“执事大人出来时可顺利啊?侯爷说了,这次行事务必小心,被人发现就是欺上的大罪,可是要掉脑袋的!”贺兰豹子斜眼看着执事,等着他的回话。
“我哪里不知这事情的严重?又怎敢不谨慎小心?装载时不曾有人发现,只是出营口时被守卫的军士差点拦住了,不过我把呵斥了回去,不曾露出什么破绽。”
“被人看出蹊跷还叫没露出破绽!如果有人查点兵器库怎么办?这时只要有人站出来说,今晚见过执事大人驾辎重马车出了营,上头再进一步查下去,那这事情还兜得住么!”
“这……不会凑巧吧?再说他能知道车上是什么东西吗?”执事大人显然被荷兰豹子的一席话吓得有点懵。
“不查处来便罢,一旦被发觉,只怕执事大人一家老小的命就不保了!到时候你可别拖累了我和侯爷。劝你还是尽快把这事处理干净,不然倒霉的是你自己!”
贺兰豹子查点清了几件新式兵器的数量,命人立即换装进了大的酒岗里,一行人灭了火把,在树林里摸索着离去。
第二日清晨,北营里响起了鼓声,士兵们在操练场的空地前集合。此时边境与邻国都未曾出现战事,朝内也一向相安无事,今日击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呢?众人为此深感不安。
督军卫尉此时站上将台,手握腰间长剑,在众将士间环视一圈道:“一个军队是否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队,必须看它的纪律是否严明。你们是长安城的禁卫军,是大周朝军队的主力队伍。然而就在北营之中,出现了盗窃军队财物的卑劣行为,严重触犯了军纪!今天本尉要严格执法,处置军营里的盗窃徒,严明军纪!”
此话一完,执事领着两个士兵抬出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的是满满的官银。他清了清嗓子道:“昨夜本执事出营巡查,看见营口的守卫士兵董宗远伙同贼人向外偷运军银,好在本官连夜追查,拦下赃物。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抵赖么?”说着指向站在角落的少年。
卫尉大人抬眼看着惊慌失措的人,抬手一挥道:“简直目无法纪,胆大包天!本军绝不姑息居心叵测,扰乱军心之人。来人!抬下去打五十军棍,打入大牢,以明军纪!”
面对毫无预兆的灭顶之灾,董宗远一时惊恐不已;他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军银,什么贼人,他统统不知!
慌乱中看着肃然而立的执事大人,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执法士兵拉住他向校场外拖去。他急忙大喊冤枉,但一切已经晚了,没人会听他的陈词与辩解,等待他的将是莫名的冤罪。
董宗远被拖到校场外的空地上,执法士兵举起手中的长棍,毫不留情地向趴在地上的人打去。没打几下少年的腿股间便渗出一片血红,五十军棍已毕,被行刑之人早是奄奄一息。在极度的昏迷中,模糊感觉被人抬到什么地方已经不自知了,意识中已经剩下笼罩全身的巨大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