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和他结婚。“
    圣诞节过后的不记得第几天，我收到了来自她的这样一条信息。半个月之后，我亲眼目睹了她在婚礼现场跟着另外一个男人明目张胆地逃离，留下蛮场兵荒马乱。据我所知，那个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是新郎的孩子，结婚证也早在几个月之前就领到。但是她还是跑了。
    她就是这样，读了很多的书，却从来不会抵抗自己的欲望。
    3年之前，我在上海开着自己的工作室，接一些设计工作，偶尔也有熟人介绍过来的摄影私活，但是随性的工作全靠缘分。她是一个朋友介绍而来，想拍一套写真。有着一张十分温和的脸，算不上惊艳，却也足够赏心悦目。举手投足之间，有随意又不乏优雅。我对她有些好感，便没有拒绝这份工作。她带来一件黑色的衬衫裙，涂大红色的嘴唇，脸上其它的妆容又极淡。黑发红唇，拍出来的成片眼神里竟然都是妩媚的妖娆。而她镜头之外，多是文静端庄。我看着她的照片，隐约觉得她有一些危险的气息。张扬地美丽妩媚并不可怕，可怕的多是不自知的妖冶性情。
    后来听说她回去了武汉，是去结婚。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以为又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爱情故事。这个世界有多少悲剧就有多少幸福。不久我出差去武汉，被她得到了消息，一定要请我吃一顿饭。我送了她自己手工制作的桃木无事牌，她请我吃了海鲜意面加一大盆的水果沙拉。那算是我们第三次的见面，夏末秋初。她穿了一条黑色的吊带长裙，胸口秀着古朴的花纹。不笑的时候仍旧是文静，笑起来的时候却甚是风情。
    我对她说恭喜，她却有一瞬间收起了笑容。再弯嘴角，已经不像原先那样率真。她低头，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我说：8年了，我不好再不嫁给他。话里有话，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下去。出于礼貌或者气氛所致，我还是询问了故事的详情。她好像是鼓起了勇气，招来服务生点了一杯不知名的洋酒，就着冰块灌下一大口。她说，有些事，我真的无人可说，他们都怨我，我只能闭嘴。现在，我想说给你听。
    有些话，就是适合说给不相干的人听。我听完了她的故事，只觉得和其它故事并没有太多的不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像模像样的爱情故事，而框架结构和进展结尾都不过云云。但是爱情的魅力从古自今就是这样的神奇，让每一个亲身经历者深陷其中。但是我相信她并不是一个看多了韩剧又极度缺爱的姑娘，不会整天幻想自己是电视的女主角。她的相貌气质性情，足够她身边有优越的追求者。但是从小到大，快12年的时间，她的生活里只有过两个与之恋爱的男人，足矣见得在情感上的节制与取舍。然而事实上，她并不是一个有节制的人，反而是随心随性随欲望的任性，从她的故事里就能捕捉一二。
    一个男人是她爱恋了12年的男人，一个男人是陪伴了她八年的男人。她这样形容他们。我爱他，因为他爱我爱的那样坚持和彻底，我不好不爱他，一个人怎么会那样爱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呢？而另一个则是，我爱他，无论他爱不爱我我都那样爱他，一个人怎么会那样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呢？
    她有些自嘲称，言情小说里说，你遇见一个人，然后其它的人都变成了将就。这句话似乎很矫情，却意外地让人心疼。她无法不眷恋那个人的气味，那个人的性情，那个人的习惯，那个人身边的一切。眷恋到连他的样貌都模糊。
    在爱与被爱之间，她其实永远都趋于前者，并为此做出了太多的努力。然而那个曾经和她在一起3年的男人，却看似早早地丢掉了他们的过往。唯独一些暧昧暗涌的情愫始终流淌，最让人折磨不能。哪怕他们一年只见得上一次面，爆发出的爱恋和心跳足够回忆一整年。有些人，光是存在就惊起了另外一些人所有的感官，大体就是如此。然而男人始终不愿意再拾起这一段感情，不愿意再担负起除了心跳以外更多的责任。他们之间除了彼此都清楚的爱恋之外，怕是纯洁得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而她还是受不了这样年复一年的折磨，每一次她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的距离。她在上海，给男人买了一张单程的机票，不要承诺，如果他愿意来，那么再艰难她都会等待和守候。然而男人最后还是没有行动。她也只能不可奈何地回到了一直守候自己的另外一个人身边。他给了她所有被定义的恋爱，唯独给不了她恋爱的感觉。她尝试用生活常态这样的词语来安慰自己的软弱。她尝试用平淡安逸来麻痹自己的思念。
    我不好评价对错，但总觉得于她的灵性而言，这样不是最好的决定，却又说不好更好的方式是如何。只好沉默，告别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笑容竟然有了些苦涩和牵强。但是每个人都必须承担自己的选择，毕竟她从任何世俗都角度都算得上是幸福。
    秋天的时候，她告诉我她领了结婚证，并且已经怀有身孕。我想，这个所谓爱情的遗憾，会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画上句点。后面还有漫长的人生路，不止是她，更是她的家庭。我甚至觉得这是她自己给自己的逼迫，生怕自己退缩所以将所有的后路切断。
    直到婚礼之前，她开始派发请帖。犹豫再三，或者是故意刻意，她把请帖发给了男人，像是最后的挣扎。而有的时候这些挣扎不过把自己往深渊里推至万劫不复。男人收到请帖的当晚就开车到她的楼下，两人又是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坐在冬天的轿车里，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说些无关痛痒的聊天话语。车窗外路灯昏花，整个小区都安静得不像话，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发生，男人没有说难过，没有说祝福，没有说挽留。只留给她蛮鼻腔和脑海眷恋熟悉的味道。她想起来自己做了一年的梦，她想起来男人每一个夜晚都出现在她的梦里。在结婚之前的十五天，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出嫁。
    而男人确实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她夜里在家里听歌曲，张宇的《曲终人散》曲调伤感，歌词悲壮：
    当他用戒子给你套上的时候，我察觉到你脸上复杂的笑容，那原本该是我赋予你的温柔，现在我只能隐身热闹中。
    当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只有你知道我又多喝了几杯酒，我不能再看你，多一眼都是痛，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严重，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
    你紧紧拉住我衣袖，又放开让我走，这一次，跟我彻底分手。
    她听着歌，觉得每一句歌词都让她窒息。她甚至想把歌曲发给男人，但是又担心自己的自作多情，她想到了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的含蓄和内敛，他的克制和深情，他的寂寞和隐忍。他从来都不说。
    她想到了自己日后十几年，几十年的生活，是否要在这样念念不忘中抱憾。
    终于到了婚礼的当天，她无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无所谓幸福，无所谓感动，竟然有一丝的绝望。我说过，她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望。我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和她一样亦正亦邪的气质，我开始明白她为什么那样迷恋他。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气场就是完美的融合。男人似乎很早就做了决定，又或者只是她当天的模样太过美丽。他终于是对她伸出了手，在那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场合，做了这样一件孩子气的事情，他们真是一类人。而她竟然如释重负的笑了，毫不犹豫牵起了他的手。
    有尖叫，有愤怒，他们离开的时候，场面遍地狼藉。有她父母的尴尬，有新郎的落寞和绝望，有新郎父母的愤怒，有亲朋好友的困惑。
    他们留下了整场的混乱，就好像抛开了他们当下的全部生活，也要厮守。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竟然想送给他们一些祝福。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爱情来之不易。那不是温暖，不能用来定义。不能说，你做到了如何就是爱。那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拥有着的人才懂得的情感。
    他们困难重重，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柜子里的结婚证书。他们到如今为止循规蹈矩的生活，都要因为这一刻的尴尬混乱所打破。会有流言蜚语，会有辱骂责备。但是这些都不过是旁观者茶余饭后的消遣，没有人真正当作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他们本不该面对没有爱的生活。而如今，他们应该具备了足够的勇气去化解这一切。屈服于欲望，不是不负责任，而是对自己最大的宠爱。
    不要曲终人散，要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