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没人回映，就仿佛老人眼前站着的是一块儿木头而不是一个人。
    没有得到回答的老仆有些不知所措，他一边急的满头大汗，一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好此时，小院中又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才让尴尬的老仆稍稍的松了口气。
    来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走进来的步伐沉稳而有力，英俊的眉目看上去跟梧桐树下的男子有些相像。
    老仆听到脚步声微一偏头便看见了来人，而且慑于男人的威严和气魄，老仆赶紧退后两步躬了躬身。
    “大少爷。”
    男人面无表情的又走近几步，直到走到梧桐树下的男子身旁才停下来，近处细看，男人身上虽然披麻戴孝，眼底还有几丝浓的化不开的倦怠，却丝毫都没能影响他那威武不凡的气度。
    男人在他们身边不过站了几秒钟，散发出来的威压就让那年迈的老仆险些没喘过气来。可惜饶是这样大的气场都没能对树下的男子有丝毫影响，男子仍旧没有回头也仍旧没有丝毫反映。
    那被叫做大少爷的男人见树下男子如此态度，没做多余动作，也没有多余表情，只是冷冰冰的唤了声。
    “莫寻——”
    “……”
    还是没有反映，这次听着男人冷冷的声音，连那老仆都冷不防打个寒颤，他赶紧偷瞄树下的男子，祈祷他多少能给点儿反映，虽然大少爷看上去跟没事儿人似的，可是他毕竟也在这萧府伺候多年，听男人刚才那一声“莫寻”叫的，明显就是气的不轻。
    然而树下的男子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听到老人心中的祈祷，仍旧不给面子的岿然不动。
    身旁的老仆现在连手心里都已经莫名的沁出了冷汗，如果现在地上能凭空出现个洞的话，他真巴不得立刻、马上跳下去，也省的去这儿眼睁睁的迎接大少爷接下来的大发雷霆。
    然而就在他胆战心惊的猜测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大少爷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真的发火，而是面无表情的一把抓起他那托盘里的孝服，一下子抖开，也不回房，也不叫人帮忙，直接就在院子里给树下的男子亲自穿戴起来。
    对于大少爷的一反常态老仆虽然有些惊讶，不过让他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因为树下的男子竟然也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而是就那么任由着眼前的男人摆弄着，直到一丝不苟的被穿好衣服他都没吭一声。
    最后，直到穿好孝服的二少爷被大少爷拉走，老仆都没能从刚才震惊的画面中回过神来，直到又听到一声钟鸣，他才赶紧抱着托盘往前厅跑去。
    前厅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萧家的家属，亲眷，各个脸上满是哀色，到处皆是啼哭之声。
    很快人员到齐，时辰也刚好，于是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才终于从萧府启程了。
    萧家本是奉天市的名门望族，虽然时下中华大地各处都在闹革命，许多像萧氏一样从祖辈延续下来的家族产业，或因为受到革命党的拉拢而被朝廷冠以造反的罪名清剿查封或因为受到时下经济环境的波及而歇业倒闭，但是萧家却在上一任家主萧远山的英明领导下，不仅没有受到时局动荡的影响而且还在萧条的奉天市场上稳稳占据一席之地。再加上据说萧家的大少爷跟奉天巡防营前路统领张作霖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所以前来围观这场葬礼的人不在少数。一路上众人都在议论萧家的财力物力，就算平时了解的不仔细，如今单看这场声势浩大的葬礼也能猜出个一二了。
    这一代的萧家本家的人丁不算旺，因为今次死去的萧老爷活着的时候就不怎么好女色，生前除了娶了金梭织纺周家的长女做夫人以外就单纳了沈夫人这一房小妾。周、沈两位夫人不仅人长的百里挑一，就连那肚子也是分外的争气，一人给萧老太爷诞下一子不说，还都是带把的男娃子。所以别看萧老爷这次去的突然，但是萧家可是一天都没乱，就连这葬礼也是办的风风光光，丝毫都引不来任何非议。
    奉天南城外的枣核山是萧家的墓地，所有萧家人，除了被剥脱姓氏逐出家门的，到最后都免不了要被归葬在此地。萧家从满清中期开始到现在，这块儿墓地已经林林总总葬了不少人，这一回终于轮到这一代的萧家家主萧远山了。
    外面人声鼎沸，可是他却好像是溺了水，一点儿都听不清别人究竟在哭什么，喊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墓地的，只是当他有所反映的时候，封棺的土都已经填去了一半。
    此时此刻，他面无表情的跪在地上，看着前面的土一锹一锹的填上去，他恨不得那个被掩埋在下面的人是自己。
    怎么就突然间死了呢？连个招呼也不打，平时都说整个萧家就数他最任性，可是这会儿一夕之间就撒手人寰的人又是谁呢？
    平日里教训自己的话倒是字字珠玑，句句有理，可这会儿还没有把自己培养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好男儿就狠心离去的人，又算的上是哪门子的好榜样，哪门子的好父亲？
    可笑，这世间原本就是没有公平的，活人尚且难以断论，更何况是一个死人？
    死人吗？
    一瞬间他抬起头，眼神再次莫名有了焦距，看着那已经被掩埋的只剩下一角的棺木，他终于再一次确定。
    死了……
    那个人死了……
    那个人居然……死了……
    萧远山……
    他终于……死了……
    心里的思绪千回百转，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喜悦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过去的事，点点滴滴，从那人的死讯传来时就蜂拥而至。
    一口井葬了一个女人，一剖土埋了一个男人，这世上仅存的两个亲近自己的人，终于全都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的离去了。
    原本以为前二十年自己已经置身在了一个叫做萧家的地狱里，如今看来，只怕自己曾经窥探到的，也不过只是这所地狱的冰山一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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