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
    一辆马车向着帝都驶去，车轮子碾过泥土，留下两道长长的似乎看不见尽头的痕迹。
    其实，这辆马车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特色。引人注意的是车夫——一个闷着头赶路的黑衣男子。
    从驾车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把车赶好就好了。少主说，是去帝都游玩，没必要把车赶那么急。太慢了也不行，不然旅途太长会闷死的。关键是车厢里要感到舒舒服服，最好一觉醒来就到帝都了。
    车厢里，聂一舒舒服服地半躺着，时不时喝口酒，挺惬意的。小狐狸窝在角落，疑似喝了酒，睡得正香。
    梁辰兮摇晃着聂一，小小声地问：“你什么时候让我和姐姐说话啊？”
    聂一打着呵欠：“我这不在找机会吗？”
    “你骗人。”
    “那你现在下去和你姐姐说话，你就不怕姓慕的看见？”
    “我……”少年吸吸鼻子，“我就是……就是想见姐姐……”
    唉，聂一叹气，顺手拉开右侧的车帘，头探出去：“媳妇儿，累不累啊？要不要上来休息一会？”
    在马车后头骑着马前行的梁云兮冷着俏脸，她旁边同样骑着马的慕成歌也没什么好脸色。
    聂一放下车帘，转头，一脸无奈：“你看，她都不理我。”
    梁辰兮皱眉：“你又欺负姐姐。”
    聂一不理他，继续喝酒。
    “不许喝。”梁辰兮去抢酒坛子。
    “喂，你别那么不讲理。”
    “不管，我要见姐姐！”
    “小声点，他们会听见的。”
    “我要见姐姐……”
    马车外，慕成歌皱起了眉头。他明明记得只有聂一郎和小狐狸进了车厢，为什么刚才好像听到里面有人在对话？难道幼狐会开口了？
    天色欲晚，夕阳早已落山，山那边仅剩一抹红云。没有月亮，天际的星辰一颗一颗明亮起来。
    寒意也一点一点加重。
    一阵风吹过，梁云兮不由打了个寒颤。
    前头马车里又探出个脑袋：“小美人，冷不冷？要不要进来暖和一下？”
    她不予理睬。
    忽然，一件衣物扑进她怀里，尚且残余着温度。她愣了愣。
    “快披上，别冻着了。”慕成歌说。
    先前，慕成歌也想着买马车，梁云兮果断拒绝了。若是在车厢里，难保那聂一郎不会中途开溜。骑马跟在后面才能更好观察情况，以防万一。
    慕成歌也没料到妖怪会丧心病狂到不休息，不住店，继续连夜赶路。他们御寒的衣服一件都没准备，见梁云兮冷了很是心疼，就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自己仅剩一件里衣。
    梁云兮没说什么，默默穿上了。
    没多久，马车里的脑袋又钻了出来：“媳妇儿，你坐车，我骑马，行了吧？”
    闻着前面浓浓的酒气，梁云兮皱着眉头。
    宁可冻死。
    聂一骂骂咧咧把脑袋缩回车厢。
    “你看，是她不理我的。”
    姐姐……少年心疼不已。
    赶车的车夫已经换了个人，同样的黑色装束，正是白天那个黑影“七”。
    “七”不像先前的男子那么专心驾车，他听着车里隐隐地对话，心里很是愤愤。
    呸，臭婊子，少主肯让你进去是你的荣幸，你竟然再三不要脸！还有里面的小鬼，叽叽喳喳、哭哭啼啼的，吵死了！
    接下来，一路上，倒相安无事。
    抵达帝都是次日凌晨。
    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精神抖擞的聂一跳出车厢：“呼，终于到了！闷死我了！据说帝都有个鸿来酒店，里面菜肴一绝，要不要去试——咦？媳妇儿，你们怎么了？”
    慕成歌和梁云兮赶了一夜的路，没有合过眼，此时疲惫不堪，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需要休息。
    “你不觉得应该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吗？”慕成歌铁青着脸，偏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等找到客栈，又有新的问题。
    “什么！要我和这臭道士住一间房？”聂一跳了起来，“凭什么！”
    慕成歌怒：“你说什么？”
    梁云兮道：“免得有人趁我们休息的时候偷偷溜掉。”
    “我呸，老子要走，随时都可以跑掉！就凭你们可以拦住我？”聂一嗤之以鼻。
    “你要一个人住可以，把剑留下。”梁云兮毫不让步。
    “做你的春秋大梦！”
    ……
    掌柜的为难道：“客官，你们先在旁边坐下商量好要几间房间吧？”
    “抱歉。”慕成歌说，恢复他在人前的彬彬有礼，“这样吧，你先让人把我们的马牵去马厩，我们很快给你答复。”
    切，聂一一屁股坐下来，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从昨天奔波到现在，他都没好好出过饭呢。当然，酒是少不了的。小狐狸对什么都好奇，四处跑来跑去，很是惹眼。
    “你想怎样？”梁云兮问。
    “吃饭啊。”能怎样？
    “你们只是住同一个房，床是可以分开的。”
    “我可不喜欢臭道士的味道，更别提他跟我同个房。”笑话，他是妖！对梁家庄的除妖师可没什么好感，瞧瞧姓慕的望着小狐狸那恶心的眼神，说不定小狐狸的记忆就是他洗掉的！
    这么一想，聂一觉得身旁坐着的道士更恶心了。他思量着要让小狐狸多提防着慕成歌。
    最后不了了之，肩膀让小狐狸趴着的聂一趾高气扬地踏进一间上等房，然后把房门重重关上。剩下两师兄妹站在门口。
    “我先去休息了。”梁云兮推开聂一隔壁的门。
    慕成歌点点头，转身进了聂一对面的厢房。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聂一滚进床里没一会就让剑魂拉扯起来。
    “喂喂喂，你就不怕你姐姐洗澡让我闯进去看见？”聂一死死抱着被褥不撒手。
    梁辰兮脸一红，放开聂一，靠在墙壁听了一小会儿：“那、那等一下……”
    聂一不管他，蒙被子睡了起来。
    尽管洗过了澡，梁云兮还是觉得全身酸痛。昨天追了大半天，脚上都起了水泡。
    她就没见过那么卑鄙无耻下流不要脸的人！不对！那不是人，那是不折不扣的妖怪！大妖怪！！
    第一次见，他用言语轻薄她，还抢了剑，把小辰带走了。
    第二次见，他故意让他们跑了大半天，大半夜的不休息继续赶路。要不是自小习武，比常人体质好一些，还不被折腾死？！
    她堂堂千金小姐，从小到大，都是众人宠着巴着过来的，何曾被这么恶劣对待过？等拿回剑，就找机会教训他，让他知道厉害，梁家千金不是好惹的！梁云兮坐在床上，咬着牙恨恨地想。
    “姐姐！”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向她扑来。
    “小辰？！”梁云兮又惊又喜，捧着少年的脸看了又看，“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我带他进来的，你以为？”聂一双手抱胸倚着房门，痞气十足。
    “你——”一见是聂一，梁云兮的火气又来了，下意识抓起放置在床头的剑。
    “啧啧，这么凶谁敢娶？送我都不要。”
    
    梁辰兮似乎没听见他们的争吵，一味抱紧梁云兮：“姐姐，我好想你啊姐姐……”
    唉，又哭了，真受不了。聂一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小辰……”梁云兮也哭了起来。
    聂一知道错了，小姑娘哭不恐怖，大男人哭不恐怖，小姑娘和大男人哭作一团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两姐弟又哭又笑，互相诉说分开后的情况。
    小狐狸觉得很无聊，开始玩起追逐自己尾巴的游戏。
    “小辰，既然你没事，那我们差不多就回家吧。”
    “姐姐……”一听到这话，梁辰兮想起之前和聂一定的“约法三章”，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我不能跟姐姐回家……”
    “为什么？”梁云兮马上扭头去看聂一。
    “很简单，他想见你，代价就是呆在我身边，绝不透露妖界的事。”聂一道。
    梁云兮愣了愣，随即飞快回答：“我保证不会问他，他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就算这样——”聂一笑，“你觉得他在梁家庄比在我身边安全？”
    “我……”
    “梁家人这样嫉恶如仇的侠义人士，容得下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你——”
    虽然聂一的话很刺耳，但是梁云兮没有骂下去。她比谁都清楚，就算爹爹不忍下手，平常随和的师叔师伯也一定会大义灭亲的。梁家庄是不可能容许小辰的存在的。
    等等……师兄就在对面，这里动静那么大……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姓慕的已经睡着了，一时半会醒不来。”聂一看出她的担忧。
    门却“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