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2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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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闭
-压抑
-孤独
-绝望
她叫Alice,她1989年被发现,从1992年开始被追踪录音。在其他鲸鱼眼里,Alice就像是个哑巴。她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亲属或朋友,唱歌的时候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也没有人理睬。原因是这只孤独鲸的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她的频率一直是与众不同的。
Autism,这个单词在心理学中是孤独症,在英文释义中是自我中心主义。
自闭症,事实上就是孤独症,之所以关闭自我,是因为孤独。
白稳,没什么不一样的,他只是52HZ的鲸,他孤独的,同样拥有自己的世界。
2016年的新年,傅深坐在自己在洛杉矶的家里抽完了最后一支烟,重头看了一遍粤语的如果爱。
看到孙纳说:“过去存在的意义就是提醒我们再也不要回到过去。”
傅深突然觉得脸上湿润,他起身套上外套出去了。
他要去香港,他忘记拿钥匙了,不过没什么关系,他也没打算再回来。
即使过去不停地在提醒他,回不去了,不能回去。
香港的2007年,傅深的20岁。
他在香港的第五年,汉语又不像汉语,粤语又不像粤语,咬字不清,他生生嚼了一口港普。
再看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坐在自己面前用普通话问自己多少岁的时候,他紧张的握紧了裤子,又有些想哭。
“你是修心理的,对吗?”
“是的。”
“听说你选修了电影赏析。”
“只是听了几节课,并不好。”傅深没谦虚,电影赏析的教授粤语地道说英语却带着严重的口音,听的傅深几乎要拔掉自己的头发。
“孩子,你听过Autism吗?”
“孤独症?”
“我的孙子比你小一岁,他患有孤独症,我希望你能治疗他,你大三吧,这份工作会帮助你很多。”
“可是,先生…”
“孩子,你是内地人,一个内地人想在香港的高物价社会做心理医生,你知道有多困难吗?”
“我只是好奇。”
“他是我的孙子,我早年在香港发家,他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双双走了,我把他接来香港,他听不懂粤语,后来就患了自闭,十四年了。”
“但为何是我?”
“这个孩子,他在电影赏析上有极大的天赋,我曾经看过他看完一部电影之后写的文章。”
傅深别过头去窗外的风景,香港的街头总是走着不同肤色的人,这里始终不是他的家,确是他梦想的开始,他攥紧了拳头,用力的点头。
傅深第一次见白稳,才发现,原来是第二次见面了。
真正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他见白老爷子之前的一天,他出门找朋友取东西,发现手机关机了,没办法只能借。
午时三刻的铜锣湾,忙碌,人来人往,即使是巴士站旁,也没人愿意停留。
白稳就蹲在那里,看着地上。
傅深在他面前蹲下:“先生,能借你手机用用吗?”
白稳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满是茫然。
傅深以为是自己说的不标准,又说了一次。
白稳不再理他,低下头继续看着地面。
傅深尴尬的挠挠头。
傅深对白稳的第一印象,干净又整洁,富有灵性。
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孤独症患者。
傅深用韩语向他问好,他转过头,专心的看着柳树的叶子。
太阳很晒,阳光照在每一处,使傅深发晕。
白老爷子给白稳的住所有私人影院,傅深的工作就是陪白稳说话,看电影,出去散步。
那儿还有个小泳池,周围种满了洋紫荆和马蹄莲。
他们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如果爱。
傅深给他冰了一杯草莓汁,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白稳在一头抱着抱枕几乎要陷进去,可是又很认真的看着屏幕,傅深坐在另一头,慢慢的给他翻译。
后来他在他的本子上写,最爱我的,始终是我自己。
第二部是雨人,当他看到雷蒙将头抵在查理头上的时候,他直起身子,眼睛发着光,看着屏幕,暗光打在他的脸上,粘在他的睫毛上,傅深觉得这个人熠熠生光。
后来他们又一起看了小丑之夜,Lolita,红圈,奇遇,夜访吸血鬼,大鱼。
傅深带他去海洋馆,他趴在海月水母的展示柜上不走,看了很久。
“很漂亮?”傅深为他整理头发。
他缓缓地转过头,晶亮的眼睛看着傅深,轻轻点头。
“可是这种水母的寿命很短,在海里只能活几个月,也许会成为海鸟的食物,或者被寄生虫攻击。”
白稳张了张嘴费力的吐出几个字:“我,我,水母,死掉。”
“你说话了!你说话了!白稳,看看我!我是谁!?”傅深激动地摇晃他的肩膀。
白稳看着傅深发红的眼睛,轻轻地用手抚了抚他的眼周:“深,深,不要,不要,哭。”
傅深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力地抱住了白稳。
那是2008年,白稳说话了,他告诉傅深,不要哭。
某日,他浏览网页,指给傅深看。
那是一只孤独的鲸的故事,白稳哭了。
他无力的用手捂住脸,不停地摇着头,傅深拉开他的双手,他哭的样子不好看,嘴角向下撇着,傅深的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跟着他的嘴角,向下坠到了最低处。
“我知道的,她不是哑巴,你也不是,你们都一样,一点儿也不孤独的。”傅深抱着白稳,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我知道的,你有你的世界,我的愿望是,你的世界里有我。”
后来的很多年之后,白稳再也不是52hz的鲸了,他在他的书里写,我曾是52hz的孤独的鲸,他想进入我的世界,可他即便进来了,仍与我持不同的频率。
傅深终究是不太懂的。
2009年的夏天,傅深教白稳游泳,白稳在水里冒出来,黑色的头发黏在脸上,第一次,笑的眯起了眼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傅深心里直荡。
傅深告诉他:“白稳,你笑起来真的好看啊。”
打那之后,白稳时常呲这牙,努力的捏出笑脸。
“丑。”
白稳失落的撇撇嘴角,想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偷偷看着傅深。
傅深冲他笑,揉了揉他的脑袋:“白稳当然是怎么样都好看!”
白稳笑了起来,不是硬扯出来的,是真的,发自内心的。
白稳开始说话,是2010年,在他看过黑店狂想曲之后。
他轻轻地问傅深;“人本来就这样吗?”
傅深诧异:“白稳!你说话了!”
“我问你,人本来就这样吗?”
傅深欣喜的火苗被浇灭,默然看着他。
怎么样?自相残杀糜烂又荒谬。
就像电影里一样,破败的一切,遍地是有关欲望的陷阱,等着吃人肉的一家,靠吃牛蛙生存的人,变着法子自杀的女人,残暴的夫妻。
这就是与白稳的世界隔绝的真实世界的缩影吗?
白稳这次没有投入傅深的怀抱,他靠在沙发的另一边,绝望的捂住了脸:“就连你都这样对我,傅深。”
原来他都听到了,听到金老爷子对傅深说;“孩子,如果这孩子好起来,我会支付你的生活费用,你可以去洛杉矶,我会给你最好的工作和生活。”
傅深没能看到门后闪着亮光的那双眼,他坚定地回答了。
“好。”
2010年年底,白稳火遍香港,他曾经的电影赏析被编成书,他有些乱的字体被翻译,印刷,装订成册。
多么神奇的事儿啊!自闭症天才居然走出了幼年的阴霾,恢复正常。
傅深撕掉报纸,没有人提到他,更不会有人知道傅深与白稳隐晦的无法说出口的事。
而傅深知道,他亲爱的白稳,不曾失常过,他是拥有自己的世界的,52hz的鲸。
白稳的22岁生日那天,傅深飞往洛杉矶,登机前,白稳给他打了电话。
“傅深,你记得我们有一年在水族馆吗?海月水母,我说海月水母。”
“其实我想坐海月水母,短短的活着就好了,就算很弱小,很容易死掉,可是人的一辈子太长了,很累的。”
“但是你说,会不会对于海月水母来说,那几个月也是漫长的?”
傅深没有说话,他挂了电话,看了一眼窗外,那是他最美好的,也是最应该丢掉的记忆了。
他在飞机上睡着的时候,他梦到白老爷子说:“我什么都知道,我想让你当他的航标,你却非要当吹乱他方向的海风。”
是的,他不能做吹乱他的海风,他不是能与他结为伴侣的鲸。
那天晚上,白稳砸了无力的所有东西,他想起傅深跟他说过一个系列的电影。
叫什么傅深也记不清了,第一部是几个妓女和一个男人,他们一起吃喝玩乐,然后因为酩酊大醉而呕吐,然后一起吃掉呕吐物,再吐,再吃,一直循环。
第二部,讲了一个人解剖另一个人,每一块肉,每一根骨。
第三部,是一个少女的故事,她怀着梦想走出来,最后却沦为了妓女,吸毒,乱伦,无恶不作,最后死于一场混乱的晚会。
傅深很严肃的告诉他,这就是人,这就是这个世界。
傅深给他留下的,忘了吧,白稳的人生才刚开始。
2015年,白稳已经与常人无异,他做了导演,也学会了粤语,他也会嚼一口与傅深相似的港普。
闷热的六月,白稳蹲在地上取景,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去,看见来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捂得严实,额头已经被汗水浸湿。
那人嚼着别扭又不标准的港普,冲他笑:“先生,我手机没电了,能借我打个电话吗?”
“傅深!”
再也不是52hz的鲸了,也不需要考虑到底要不要做一只短命的海月水母。
活着就是好的,是的,就是好的。
因为黑店狂想曲的最后,爱情扭转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