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3 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哪是相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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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哪是相思树
莲露剑不在手中,楚骛云便翻起修长的手掌出招,其态不似与人拼斗,反而悠哉游哉,如托起一树纷落的梅花。
“抚梅手?”闵月绮惊诧,她本专长暗器,对这种武学硬手,多少有三分忌惮。还是幻术好用,闵月绮挑了挑眼角,猩红的胭脂勾成一尾凤兰,三分妩媚,七分风流。
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都免不了被她这一眼蛊惑。情迷意乱就会露出破绽,有了破绽,就会一败涂地……那双绮丽的凤眸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可惜,她遇到的是楚骛云。
如此惑人的一瞥没有对楚骛云产生任何影响,抚梅手攻出轻柔而坚定的一击。
闵月绮感受到脊背爬上来的一股寒意,那是遇到强大敌手时本能的恐惧。她当即祭出平生绝学,十八枚透骨钉攻向对方周身大穴,另有三柄柳叶刀偏向楚骛云腋下和腿间。
十八枚透骨钉承载着闵月绮二十余年的功力,即使是楚骛云也不敢托大。他摇动淡苍长袖,以罡风震飞暗器,淬过剧毒的透骨钉被一股压制性的力量迫离原本的轨道。
与此同时,背后破空声起。
原本打空的三柄飞刀在气流中陀螺般打旋,裹挟着浓烈的杀意由楚骛云背后袭来。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楚骛云神色一凛。
三柄刀虽无足以构成致命威胁,但能拖住他一个瞬刹。一个瞬刹,对闵月绮来讲,足够了。
因为这并不是杀招,而是以进为退的后手。
楚骛云拨开暗器,转眼,裹着紫纱的妖娆身影已经不见。空气中只有似风似雾的光华流转,而人,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不是轻功。
是秘术。
楚骛云少年行走江湖,而今五载,他听过魔教妖人呼风唤雨的传言,见过雪溟神功造就的尸山血海,却偏偏和雪溟教的种种行动在阴差阳错间失之交臂。这让他对雪溟教有了一种病态的好奇。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不主动介入江湖纷争的楚双绝会接受武林盟主所托的刺杀行动,他就是想见识,雪溟教是怎样的诡异凶残。
果然啊……楚骛云面对这超然的情形,狞恶鬼面下的俊颜一时轻笑,一时蹙眉。
不同于公子双绝的悠闲,饶舌的苏逸正被敌手步步紧逼,陷入奇怪的阵法中。
这些黑影步法诡异飘忽,依照五行八卦的组成可散可聚,攻守得当的阵型,每十八人便可围困三十余名好手。一旦有人靠近,训练有素的黑影就会将阵法放开一个小口,将鱼儿赶入网中。
苏逸就是这些鱼中最倒楣的一条。
学艺不精害死人啊。红衣少年一边哀叹着,一边歪歪扭扭地舞出天鹫峰绝学。他多次想突出阵法,可惜众黑影虽然步法凌乱飘忽,却不留一点空门,手中锋刃也永远指着他的破绽,搞得他心惊胆战。
而可巧不巧,他入阵之处正在一个老道旁边。此老道看似道骨仙风,眉目慈善,其实是个绝对的硬手。他频频动用内力隔空伤人,剑气极利,霸道非常。众黑影对这个超一流高手格外照顾,明枪暗箭都往这边招呼,使苏逸无辜被殃及。
所幸,檀非道人十分善良的把苏逸纳入了自己的保护圈中。苏逸惊诧感动之余,还有点儿精力研究一下这个老人家的眉毛为什么长长的直搭到耳朵上。
不过,一声短促凄厉的笛音裂空而出,结束了短暂的和平状态。
众黑影手上的招式越发凌厉狠毒,刀光剑影织起一片银网。他们不再顾自身生死,放出空门引对方出手,以求玉石俱焚。魔煞阵组成的三个战圈都是越缩越小。
“想不到贫道有生之年,还能见识到雪溟教的绝杀令!”檀非真人朗声喝道,青锋宝剑杀气暴涨。
如钟如磬的声音震得苏逸有点儿发颤。拜托,也是你今生最后的风景吧……
楚骛云负手而立,清冷的眸子转向战团。
看来闵月绮讨不到便宜,打算速战速决了。不过此时搜寻笛音所在也是无用。绝杀一出,不死不休,绝不会因为首领被擒而罢战。唯一的办法,是破阵。
兰樾在就好了。楚骛云微微扶额,三师弟对奇门遁甲的造诣在他之上。不过,真正的兰烬谷门下,是不会插手江湖事的。
兰缬兰璎大概就在某个地方偷看吧,两只油滑的小狐狸……
“我好像察觉到了大师兄的笑意。”兰璎犹疑道。
“难不成你能看穿他那张两个鼻子一只眼的恶鬼脸,观摩到他的笑意?”
兰璎一缩脖子,“你不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寒气吗?”
兰缬打了个激灵,“还真是……咱们被发现了,闪吧。”大师兄最近情绪不对,他一点儿都不想触逆鳞啊。
“不行不行——”兰璎把自己扭成一块又黏又腻的牛皮糖,“我要看那个用长刀的最后怎么样!”
“明天一样能知道。反正咱们兰烬谷人不得插手江湖恩怨情仇,看不看根本影响不到结果的。”
黄衫少女突然敛了笑容,明丽的脸庞浮现出的严肃神情。“二师兄,如果我为了他背出师门,你会怪我吗?”
兰缬仰天长叹:“二师兄求之不得。”
楚骛云悠然观察十八魔煞阵。
魔煞阵纵使合了五行八卦的变数,相生相克,此消彼长,仍免不了破绽。就在使软剑的黑影踩上离位时,旁边用鞭的黑影来不及回护,会露出一瞬的空门。
生死相搏,一瞬的疏忽就会让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那一瞬,便是决胜之机。
与此同时,白道众人在绝杀令的威势下渐渐力绌,鲜血像满天花雨一样洒落。楚骛云在树影下无声而立,动容却不出手。
既然持剑,既然拔剑,这里就是弱肉强食的江湖。剑客的生命尊严,无须他人插手保护。
冷眼观世,依势而行,此乃兰烬谷之责也。
一夜落春寒,剑泣梨花乱。
破阵之机临近。
楚骛云将真气凝于掌心,形成一层浅浅的瑰红,眼睛中闪烁着猎人面对野兽时凌厉又镇定的光芒。
撤步,侧靠,前进,回转。黑影与离位只有一步之遥。楚骛云蓄势待发。
此时,变故陡生。
闪烁着蓝芒的软剑正劈到苏逸眼前,斩刺抹挑,疾如风雨。少年反手拦挡,软剑却蛇一般狡猾地弹开,挑向他手腕。
楚骛云呼吸一窒。凭苏逸二把刀的天鹫峰武学,躲不过。而软剑之上,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楚骛云犹豫。
软剑其势汹汹,蓝光狂妄地闪烁着,就要擦上少年的脉门。电光火石之间,苏逸……滑倒了。
楚骛云:“……”
黑影:“……”
苏逸一膝一肘着地,左手猛挥重剑剑鞘,击中黑影的下盘。这一击着力点并不好,招式也是平平,一如泼皮打架,但效果却是异常的好。黑影的骨骼发出脆响,膝盖一弯,直接跌跪在地上。
少年迅速转身而立,浓艳的红衣随风旋起,如北方神祇的祭坛上不死不灭的血罂粟。重剑的锋刃在夜色中画出银白的半圆,堪堪在黑影脆弱的脖颈停住。
一时间,此起彼伏,兔起鹘落,令人,眼晕。
魔煞阵出现了缺口,而这一切匪夷所思的简单。
楚骛云当即出手,破了其余两阵。战局逆转。白道群侠不再束手束脚,纷纷祭出生平所学,以报围困之恨。黑影纵使武功高强,招式狠戾,也架不住人多势众。
血腥的屠杀再一次开始,只不过屠夫与羔羊调换了位置。
楚骛云转过头,去寻找某个鲜艳夺目的身影。
苏逸的剑还停在黑影的脖颈上。
檀非真人雪白的长眉飞动,语调和蔼可亲却重逾千斤:“束魔送鬼,所诛无蠲。小侠士无须心慈手软。”
苏逸的手慢慢沉重起来。鹰喙的阴影下的一对唇瓣紧紧抿了起来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黑影似乎感受到苏逸的动摇,衣袖中滑出一只千机匣,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对着苏逸的胸膛射出一蓬针雨。
针雨千丝万缕,细如牛毛,加带着一种馥郁的异香,如兰如麝,如梦如幻。
苏逸并未剑锋前送,而是全力撤身闪躲。可距离太短,他快不过机括。眼看就要被钉成一团刺猬,苏逸心中哀嚎一声,就闭上了眼。
正当针雨锋芒刺破肌肤之际,苏逸身子猛地一轻,向后掠过数丈。
楚骛云一手揽着他的腰,扶他站稳。
“无事吧?”
苏逸打了个哆嗦,如避虎豹般挣开,玄鹰面具下一对眸子闪着警觉的光。
楚骛云无语,不就刚刚得罪了一小下么,怎么如此记仇。
“你……果真无事么?针上有羁縻花香。”
苏逸摇头转身,不与他视线相交。
“二师兄!”警报解除,兰璎狂摇兰缬的袖子,“我失去了一个叛出师门的机会!”
“你……停一下……”兰缬被摇得七荤八素,“大师兄是不是疯了……他用了倏云步法,檀哲真人会认出来的……”
“我要是叛出师门,能得到三千白银,两本秘笈,一颗驻颜的陪嫁呢……”
“天呀你别摇了……啊啊啊他要问了他要问了……大师兄会不会抓狂……”
“二位留步。”长眉的檀非真人临风而立,绀紫道袍上锦线描云符,衬得他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檀非五岁入道门,七岁习武艺。纵横江湖五十余载,惩恶锄奸,乐善好施,正是天下双宿中的“南檀”,年轻侠士都以得檀非青眼为荣。
他道武双修,境界非凡。故得南檀教诲之辈,多有“闻真人一课,胜苦参十年”之语。檀非恰恰也最喜与人论剑,并“演说清净解脱之道”。今日他见二人障面而出,行为不俗,多有赞叹之心,提点之意。更何况其中之一最后露了手卓绝轻功,像极了江湖传闻中公子双绝三起三落,绰然如仙的倏云步法。
檀非对鬼面遮容,苍衣长袖之人微微一笑:“这位侠士可是姓楚?”
楚骛云郑重揖礼:“微末小名,不足为道。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谈不上指教。贫道只是见二位武艺出众,更兼灵慧之窍,悲悯之心,想与二位品道论剑,相结识耳。”
楚骛云迅速答道:“承蒙前辈错爱,晚生不胜感激。只是晚生尚有俗世之事缠身,不敢以红尘之躯叨扰莲台净地。若前辈不弃,晚生日后定当沐浴焚香,前往拜见,以谢今日不敬之罪。”
这一番话恭谨有礼,又不卑不亢,甚得檀非之心。老道捻须一笑,算是默许,又转向红衣少年:“这位小侠士……”
苏逸脸色一黑。
“……万物相生,万象相通。小侠士心地慈软,有护覆众生之心。然恶业当除,众罪当灭。魔若犯我,我必以其之道,还治其身……”
楚骛云侧眼,就看到少年的嘴角在不正常的抽搐,抽搐。
“……我驭剑之道,不滥善,不嗜杀。秉天地之正气,蕴宇宙之法源。小侠士可愿修习?”
“谢谢……”苏逸隔着面具蹭了蹭鼻子,由鹰首至鹰喙慢慢摩挲,“不用。那个……我觉得不大对。”
檀非惊诧地瞪着他。跟在公子双绝旁边的莫不是兰烬谷秘传弟子?为何言语如此莽撞无礼?难不成真有出世的道学之术?
“那个……”在四道充满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苏逸惴惴开口,虚汗流了一脸,“您老的意思不是说,那些拿着剑瞎砍的都是魔道邪佞吗?如果我们因为魔道邪佞拿着剑瞎砍所以自己也拿着剑瞎砍,我们不是也成了魔道邪佞了吗?当然您一定觉得自己砍人砍得光明正大,义薄云天,动机纯良,思虑周全。但魔行魔道,所以成魔。我循其道,何异于魔?纵不同心,其行一也。”
看着檀非真人愈渐惨白的脸色,楚骛云上前一步道:“小子无稽,前辈莫怪。”
檀非恍若未闻,只死死盯着苏逸。仿佛苏逸是一只祸害人间的妖孽,而正气凛然的老道要将目光化作七星丧钉,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封死在棺材里,一辈子都不能蹦哒出来胡说八道。直到有人走近,扬起一阵喧哗,檀非才忿忿离去。
“怕了?”楚骛云见红衣少年迫于檀非的威压身形有些颤抖,不由好笑。
来救场的正是归墟门的苦主,长恨刀宁怀之。青年墨色长衣掩不住周身血腥,英挺眉眼间满满都是仇恨。一夜间家门师门具被屠戮,惨况之下,青年表现出的成熟冷静得有些瘆人。
“归墟门今日遭灭顶之灾,幸有诸位侠义之士舍身相助,才得一息留存。魔教嗜杀成性,丧心病狂,由我归墟身上可见一斑。血债血偿,古来如是。求武林正义之士为我归墟主持公道,此恩此情,宁怀之永生永世不敢忘怀。”
言毕,宁怀之屈膝跪倒,双手左上右下拱于地,额头深埋在泥土之中。
稽首,九礼之最。
人群轰得一声响开了。“剿灭魔教,血债血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苏逸心中没有激愤,但脑袋中也是轰的一声。
宁怀之冲着他直直拜了下来。苏逸闪身,不想受这一礼。只是周身骤然失衡,广袤的土地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近。随后耳边响起无比沉闷的“嘭”的一声,眼前飞起白花花的小星星。
苏逸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要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