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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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
楚骛云,世称公子双绝。
传闻江湖中,只有三个人能在莲露剑下走满一百零八式。
而尘世间,没有一个人不倾倒于双绝一笑的卓然风华。
莲露剑,泣血不泣泪。
倾城笑,留影不留情。
*
三刻之后,便是子时。
雪溟殿内,几支银烛闪烁摇曳,有如鬼窟。一派死寂中,只有珠幕随着风的叹息无声飘动。
楚骛云感受到,在最幽深最隐秘的房间里,存在着一个微弱的气息。
这个人瘫软在地,一袭白衣被冷汗浸透,如墨发丝也被濡湿,贴在额顶。唇角挂着的一丝猩红,在如烟的月色下显得无比妖冶。
似乎感到有人靠近,那人睁开眼,勾出一抹戏谑的笑:“你来啦?”
楚骛云不语。
行刺的前夜,他接到一封信。上面只有五个字:提早三刻来。
落款,雪拂衣。
饶是楚骛云也不由有一刻心惊。精心准备一年的计划被轻易看穿,对方还一副主人的姿态,施施然恭候大驾。身家性命,举重若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暗杀已经毫无意义。楚骛云只是好奇,这个传说中的雪溟教主,到底是何等人物?
事实尽在眼前,楚骛云却实难相信,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年轻男人,就是众人口中高深莫测,自命不凡的嗜血魔头。
“少侠?”西域特有的口音配上戏谑的语气,竟显现出一种独特的魅惑,“很多人看到本座后,都是少侠你这副表情。不过少侠你也知道,他们最后都非常可惜的英年早逝了。像什么燕支王,重明门主,南渊二十一高手……不知道这些人,少侠自比如何?”
楚骛云仔细回味了一番着对方的语调,微微抱拳道:“兰烬谷楚骛云,愿领教尊驾高招。”
年轻男人夸张的睁大眼睛,“少侠,本座以为你至少会等本座站起来才会考虑动手的,为何如此急不可待?难不成……少侠有佳人月下相约,旦为朝云,暮为行雨,颠鸾倒凤,被翻红浪,咳咳……那倒是本座唐突了。”
“……”楚骛云茫然,他既然有力气说这么一大段话,为何还不站起来呢。
“少侠就是传说中的公子双绝?听闻曾有不少美人倾心于你,不过她们要么独守空闺,要么另择良匹,要么吐血而亡,楚公子当真不解风情。美色当前,为何观而不食,赏而不尝呢?人生不过游而戏,少侠何必认真?难不成……啊,难不成公子双绝其实偏爱男风?”
“……尊驾当真是雪溟教主?”
“如假包换。”
楚骛云长吸一口气:“那么,我想,雪教主可以站起来了。”
雪拂衣踟蹰少顷,极为缓慢的撑起腰来,笑道:“无妨,坐着是也一样。”
方开口,艳丽的鲜血一涌而出,沾染了一袭白衣。
楚骛云愣住。
那个人眸子中流星般的光芒闪时隐时现,又至纯至粹,令人迷醉。
半晌,他才从幻思中转醒,“今日不便。”
雪拂衣微微一笑:“既是行刺,就无需讲究公平公正,少侠又有何不便?”
“行刺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非在下本意。既然已大家已经说开,在下更属意与雪教主正大光明的决战一场。”
“遇墨则绝浊,遇水则绝清。果然不愧为公子双绝。”雪拂衣抚掌,“不过,少侠既然都来了,本座怎么可能轻易放你走……”
楚骛云颇为感动:这是今天他听到唯一一句正常的话。
“……没办法,本座一看到长得好看的人,就忍不住想多聊几句。”
楚骛云无语望天。
“雪教主凭什么左右在下的去留。”
“自然是……”雪拂衣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凭本事。”
话音未落,一阵凌厉的掌风向他袭来。这一式并无杀意,令楚骛云无从防备。他只好施展倏云步法,堪堪避过掌风。只听背后一声轰然巨响,青石砌成的宫墙颓然倾圮。
楚骛云神色一凛,刚才这随意一掌,自己要用十成功力才能对上,对方的内力简直深不可测。
雪拂衣挑了挑眉,淡淡道:“少侠别慌,你接了请帖就是本座的客人,本座岂能对你动手,只不过……戏若不做得真一点,鱼儿怎么会上钩呢?”
“此话怎讲?”莲露出鞘,散漫银芒。
雪拂衣漫不经心的与他过起招来,“少侠愿不愿陪本座看一场戏?”
配殿。
“报告左护法,楚骛云提前闯入了雪溟殿,现下正在和教主缠斗!”
霍欢眼神一厉。
“可是有什么不妥?”紫衣青年看他的脸色不由皱眉。
“冰离魂服下半个时辰内筋脉逆行,这群白道疯子倒会赶时候,该死……”霍欢不待说完就身形一跃,直奔正殿而去。
巍峨的大殿外一片人仰马翻,护卫们干听着打斗的叱骂却不敢入内,生怕被陷入癫狂的教主误杀。又是一阵罡风,大殿的门被轰塌,巨石裹挟着疾风飞了出来。
“刑殿!武殿!情况如何?”
“禀左护法,听声音,教主未落下风。”
“是吗?都警醒着点!决不能让楚骛云跑了!若是不行……用‘焱天雷’!”
武殿殿主凌歌迟疑道:“可教主还在里面……”
霍欢恶毒一笑,“已经废了,死不足惜。你殿里无尘无回都不错选一个继任教主就是了。”
凌歌噤声。能在酷爱施虐的左护法手上求得一死,对这个傀儡教主来说焉知不是一种解脱呢。
此时,争斗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下来。霍欢和刑殿殿主秦无敌交换一下眼神,双双走进即将倾倒的大殿。
殿内异常安静。只有两具横倒的躯体。
霍欢瞥了眼生死不明的楚骛云,又瞥了眼死生不明的雪拂衣,最后走向后者,袖中的银针闪着异色光芒。
“教主……教主?”
雪拂衣毫无反应,似乎已经昏厥过去。霍欢松了一口气,收了银针,捏起雪拂衣的下颌,阴恻恻道,“你个废物倒挺有本事,筋脉逆行还能击败公子双绝……看你伤得这么重,我一会儿可是要给你好好诊治呢。你看洗髓怎么样,或者芙蓉骨?还是……你最喜欢的噬情?”
昏迷中的人下意识的轻颤起来。
霍欢餍足的笑了,“这可不怪我啊,银陌尘那个混蛋想要你呢。反正以后用不上了,干脆把你的武功废掉,看看你是不是还那么嘴硬?”
楚骛云气息一动。
“没死透?”霍欢转身。
只是一瞬。雪拂衣紧闭的双眼骤然张开,闪烁着骇人的血光。
一道掌风悍然袭来,霍欢躲闪不及被印上肩胛,呕出一口黑血。
“你!”霍欢看着面无表情站立的雪拂衣,心中大骇,“毒殿那个杂碎给了你失魂草?!”
“是霰草。”雪拂衣掌心又一次凝起寒气。
“疯子!你不怕走火入魔?!他在利用你上位!”
“哼……”雪拂衣寒着脸笑了几声,嘴唇无声翕动。
“破功散!”秦无敌缓过神来,率先甩出淬了药的银针。霍欢袖中银针亦已出手,意图封死对方大穴。雪拂衣已然躲过疾速的银针,掌风又起。
雪溟功第八层配上冰离魂,所激发出的内力与杀意,神佛莫赎。霍欢与秦无敌是始作俑者,最清楚这一点,于是双双使出平生绝学,以搏求一线生机。
楚骛云不再装死,一拧身越上半倾的梁柱,施施然坐观虎斗。
只有他看清了雪拂衣那一刻无声的唇语: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楚骛云心中浮起一种异样的感受。这一夜之间似乎发生了不少变数:行刺被揭穿,雪溟教内乱,而教主雪拂衣和传闻中的形象更是大相径庭……
这一切,似乎不是巧合。楚骛云看着下方的打斗,眸色转深。
不到一炷香,霍欢与秦无敌已落下风,二人且战且退想撤出大殿。雪拂衣漏过秦无敌,独独制住左护法霍欢。
想不到自己也会这样死……霍欢勉力用手指滑上对方依旧肿胀的咽喉,玩味的摩挲着。
只一瞬,他的胸膛就被生生洞穿,一只手从创口中缓缓收回,五指紧握着那颗还在挣动的心脏。下一刻修长白皙的手指缩紧,在暗色中爆出一朵绚丽的血花。尸体张着空洞的眼睛缓缓仰倒。
刑殿殿主趁机跳出殿外,大喝一声:“焱天雷!”
弓弩连射,羽箭载着劲烈炸药破空而来。雪拂衣面无表情,一跃迎向箭雨,纯白衣袂裹挟罡风,荡开障碍,直直落到刑殿殿主面前,收掌成钩,双指深深没入对方眼窝,暗黑的血伴着哀嚎溅了出来。
四周教众一阵惊呼,齐齐退开数步,他们既不敢对教主动手,又怕受到殃及。
“不得放肆!”一个黑色影子闪入众人视线。
“毒殿?!”
“霍欢,秦无敌,勾结鬼目,扣押贵宾,意图叛教,已被教主格杀。”黑衣人冷声道,“雪溟教主,英明神武,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教众纷纷跪倒行礼,山呼海应。
雪拂衣置若罔闻,默默走向自己寝殿。所过之处,教众无一不匍匐颤抖。
楚骛云刚刚从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废墟中脱身,就看到月色下,雪拂衣僵直的立着,殷红顺着指尖一串串滑下来,宛若修罗。
他略一思索,在黑夜中隐了身形。
安息香的味道愈发浓郁,雪拂衣站在销金鼎前不停擦洗着手上的血迹。
一阵轻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剑气内敛外摄,神息似有若无,来人竟是个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
“……是你,”雪拂衣神色恍惚又困惑,瞳孔中隐隐流转着奇异的血光。他入神的看着楚骛云,温和的眉眼,檀红的唇瓣,那种诱人颜色又一次唤醒杀戮的欲望。
他伸手轻抚楚骛云的额发。
楚骛云一怔,当发现对方神情不对时,雪拂衣已经猛地拔下他的簪子,狠狠刺进自己膻中穴。
“你在干什么?”尖锐的簪子深入寸许,被楚骛云一把抓住。
“走火入魔啊……少侠你是瞎吗?”眸中血色渐褪,雪拂衣软软的倒在楚骛云怀里。
“教主。”黑衣人从门口闪进来。
“阿碎,”雪拂衣微微仰首,“我压制不住了……”
黑衣人闻言皱眉,示意楚骛云把雪拂衣抱进一间暗室,放在石床上。
暗室中极度阴寒,雪拂衣的瞳孔开始涣散。黑衣人眼神一厉,迅速将他四肢扣上镣铐。
“他怎么了?”楚骛云眉峰紧锁。
“出去。”黑衣人不耐道。
楚骛云退后一步,并没有离开。
“不……不要……”似乎触动了什么回忆,雪拂衣眼中血光大盛,喉咙冒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拂衣,别动,是我。”黑衣人不再管楚骛云,转过身一边安抚,一边奇快的将银针插“入雪拂衣中极、曲骨、鹰窗三穴。然后倏一回身,奔命般跳出暗室。
一瞬之间。
冰离魂激出的非人力量在雪拂衣体内横冲直撞。因为四肢不得动弹,不得纾解的内力与杀意就化作罡风一震而出。摇颤的银针和簪子骤然飞射,没入石顶。楚骛云一时托大,竟被罡风生生震晕过去。
“阿碎……”
黑衣人小心的走进去,“教主。”
雪拂衣唇色发青,勉力挤出几个字,“寒毒……未解……”
黑衣人伸手探向他的脉门,只觉其脉息重如擂鼓,毫无章法,俨然是走火入魔之象。
冰离魂糅合月霰草,竟霸道如斯!
倒也不是无解。沉吟半晌,他转身打量起被罡风震晕的楚骛云。这个人的内功,是走阳刚一路的。
冷。彻骨之寒。腰部以下已经毫无知觉。雪拂衣怀疑,自己很快会由内而外活活冻僵。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团火热覆了上来。久违的温度让他激动不已,肢体下意识的想拥住温暖。然而,手腕上被桎梏的感觉却十分明晰的传来。
霍欢?!
又失败了吗?又失败了!难道注定无法逃脱……恐惧在心头疯狂的涌动。霍欢?霍欢!不要用噬情……
嘶——
雪色长袍被大力撕裂,脖颈传来被啮咬的感觉。虽不剧烈,却无比的敏感。
不对,不可能。混沌的脑海中终于闪过一丝清明。霍欢已经死了,和许多人一样,死得干干净净。我亲手挖出他的心……
雪拂衣努力抚平狂躁的情绪。
上面的人几近癫狂的恣意亲吻,但有意无意间传来的温热内力,疏通了自己僵冷的筋脉。阳刚心法,合欢之术。这就是寒毒之解吗?
疑惑间,小腹中升起一股热流,冲击着四肢百骸,将骨髓中流连不去的冷意裹住,驱走。好像温和的水流般温柔的清洗着血液。
过了大约一刻功夫,寒毒已从指尖逼出体外,结成淡蓝色冰晶,轻轻一抖,就窸窸窣窣碎了一地。
触觉苏醒,僵硬中带着酥麻的感觉从脚底渐渐爬升,尔后,一种陌生的疼痛一分分强烈起来。
春吹云雨动,移花入玉庭。
上方火热的躯体贴近过来,炽炭般的吻烙印在脸上。雪拂衣徒劳的躲避,直到长发被抚上来的手捉住,纠缠,再不能随意动弹。两瓣薄唇被人噙住。
“唔——”
雪拂衣双眉痛苦的纠结着……蛇,霍欢用过蛇……不堪的记忆让他下意识的想把入侵者顶出去,但在对方看来这种行为完全是一种迎合。唇舌纠缠在一起,竟生出几分绮丽缱绻。
雪拂衣狠狠落下牙关,腥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血与血无声交融。
对方吃痛缩了回去,但下一刻,唇角,脖颈,锁骨,每一处的吻啮都见了血,激情的喘息在他耳边愈发清晰。花茎在鲜血与体液的包裹下肆虐着,那种疼痛出奇的细致剧烈,如同一场没有终结的绝美酷刑。
为什么?雪拂衣十指绞紧铁索。
七年,冰离魂带来筋骨寸断的痛楚,霍欢随兴所至的种种虐刑,自己一日一日挨过去,就算痛到极致也不曾开口告饶。总以为纵使伤痕累累,骄傲仍在。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连最后的尊严都要褫夺?
压抑不住的委屈在心中翻腾,使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这种反应令上方的人异常兴奋,在充满心欲的低吟中,温热的玉籽喷洒而出。
“为什么……”
雪拂衣翕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任一行行晶莹耻辱的滑落脸颊。
楚骛云醒来后不免有些无措。
昨夜的回忆已经所剩无几,他只好抚着额角,倚壁而立。
墨黑石台上,被撕碎的雪色长衣零零落落,好似一朵妖白的花开到脱力,花瓣无助的低垂下来,如同献祭,竟有出一种濒死的美感。
楚骛云挪开视线。虽然昨夜有欢“爱之实,但毕竟是身不由己,有欲无情,决不能于此定终身。
楚骛云,一生只许一人共白头。宁可无情,绝不负情。
思索间,只听一声巨响,雪拂衣发力震断了镣铐。楚骛云感觉他的功力恢复了大抵五成,倒是不足以威胁自己。
雪拂衣尝试着坐起来,但腰肢好像不是自己的,只能笨拙的动动,再无力起身。于是他只能转过头,看那个衣衫不整又淡然自若的俊美青年。
“少侠还不走,果然是不吃霸王餐的纯良青年,抑或……少侠初试云雨,食髓知味,情迷意乱,乐不思蜀?”
楚骛云动动眉。
这个人根本就不在意昨夜的事,甚至将自己的不堪拿来调笑。转念一想,不由心惊。
初次见面对方便戏谑示弱,以消弭自己的敌意与杀气。自己一时好奇,答应作壁上观,便有了大殿喋血的一幕。更何况昨夜……楚骛云眼神一凛,这个人做起戏来收放自如,对待异己心狠手辣,为解毒复功甘受身下之辱。雁鸣山,重明门,南渊宫……楚骛云回想自己所见的血腥可怖,心中长叹。
自己碰到了,一只魔。
“少侠?”
雪拂衣夸张的活动着手腕。
楚骛云手指抚在剑柄上,慢慢抬眼。
那对瞳孔中的闪光有些暗淡,斑驳的泪痕结在脸颊上。淡色薄唇虽扯出一轻佻的笑,上面却看得出深深的咬痕。
楚骛云的手指在剑柄上张张合合。
至少……至少不是今日。
楚骛云猛然发力,将莲露剑直嵌入石板一尺,冷然道:“我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