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整，手机猛然响了，路锡兰接电话的同时，老房子不算隔音的墙壁那端，晏初的手机同时响起，他知道，有案子了。
    案情发生在T大男生宿舍，从这里到秦西楼所在的医科大学法医学院，等于要横穿整个城市，所幸灵异科不是第一行动组，刑侦科要先过滤一遍，疑难或是怀疑自杀的案子上交特事科，再分派下来。
    晏初边打哈欠边开门晃了出来，一只手套在外套袖子里，一只手带上了房门，揉着眼睛说：“早！”
    路锡兰给了他一个标兵一样伟岸的背影。
    上面拨下的车子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晏初像是丢包袱一样将车钥匙丢给了路锡兰，在停车场的角落里，找到了那辆早已经停产的，且结满了蛛网的大众老款捷达。
    路锡兰忘了自己是怎么狠得下心钻进那辆车的，只欣喜居然能启动，一路上都提着颗心生怕在半路抛锚，最后好歹是‘哐当哐当’晃到了医科大学。
    秦西楼教授的研究室是他个人专属的一间单独区域，晏初熟门熟路的带着路锡兰到了地儿，尸体盖着白布，躺在冰凉的解剖床上，和笑容柔和如一抹霞光的秦西楼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掀开脸上的白布，露出死者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双目睁得大大的，眼球已经浑浊，嘴巴乌青呈僵硬状态，整张脸的表情就像是撑开的伞，绷得紧紧的。
    “其实移交给你们灵异科的案子，基本就和法医没什么关系了，真搞不懂上面的想法。”秦西楼无奈的笑笑，“简单说说尸检情况吧，死者五十六岁，男，经解剖发现，肾上腺释放出大量的儿茶酚，使心肌纤维撕裂，心脏红斑出血，结论是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死者生前没有心脏疾患，从面部表情判断，应该是被吓死的。”
    这时有刑侦科的人员敲门进来，是个高高的小伙子，走路风风火火大步流星，刑警的特征很明显。
    “你好，我是刑侦科的小廖，队长派我来交接案子，这是资料和口供。”
    路锡兰礼貌的道谢，接过文件夹翻开，小廖好奇的打量了他几眼，走到晏初旁边，手搭上他的肩，低声揶揄道：“你们组新来的？看上去真不错，他的气场比你像队长，看来你小子的地位不保了。”
    “不保就不保，谁稀罕。”晏初拍开小廖的手，“别碰我，我有洁癖！”
    小廖啧了几声，笑道：“还洁癖，亏你敢用这么干净的字眼，我说你小子不是病了吧，这么几天不见就跟鬼附身了一样，你以前可没少吃我豆腐啊，现在还傲娇了。”
    看口供的路锡兰不知怎么的，往这边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
    “去你的！”晏初恼火了，一张苍白的脸上涌上了点血色，狠狠的给了小廖一爆栗子，低声骂道：“老子现在就傲娇了！吃豆腐也特么要挑挑，就你这下水道沤出来的臭豆腐，老子牙洞里的虫都嫌渣太多！”
    小廖给他气笑了，死皮搭脸的又凑了过来，嗤笑道：“那你相中哪块小鲜肉，他么？”说着瞥了眼路锡兰。
    “滚你马的！”晏初的脸还是红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气的，总之不是被羞的，“说正事！”
    小廖清清嗓子站直了身体，路锡兰看了过来，问道：“死者死因还未确定前，你们曾将嫌疑锁定在308寝室的一名张姓学生身上，他在死者去世当晚失踪，现在人呢？”
    “他今天早上打电话给辅导员请了假，个人资料里面有。”
    “好的，谢谢！”
    小廖走后，路锡兰带上了手套，捏住了死者的右手掌心。
    和法医报告上死者死亡时间一致，他的魂魄几乎是在死去当时就脱离了躯体，一般只有被吓死的才会这样，三魂七魄立即被撞飞，所以被吓死的亡灵必须要‘叫魂’才能归位入轮回。
    他问站在尸体旁默不作声的晏初：“看出了些什么吗？”
    对方边抠鼻子边点头，“看出来了。”在路锡兰期待的眼神中，他缓缓道：“看出死者死得很不甘心，还看出……”
    “闭嘴！”
    路锡兰沉声打断，晏初白眼一翻，“你不是问的废话么，这是尸体又不是鬼魂，你明知道我是阴阳眼，又不是透视眼！”
    路锡兰眉毛一挑，道：“死者的笔录，就交给你了！”
    秦西楼挺感兴趣的，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关灯，拉上窗帘，锁紧大门，关闭手机！”路锡兰随手在死者额头上贴了张符。
    在秦西楼和路锡兰做准备工作时，晏初抓紧时间偷懒，在秦西楼用来休息的小沙发上歪了，以手支头，饶有兴致的看路锡兰招魂。
    黑暗沉沉压了下来，三人一尸在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内，平常人或许会觉得渗人，可惜的是这里都不是平常的人，秦西楼有些好奇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需要蜡烛什么的吗？”
    等了许久没等到回答，有轻微的锁响，紧接着紫色的幽光亮起，衬出路锡兰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他手中捧着一个水晶球，就是一个普通的静电感应球，无数紫色的脉络在球体内闪动。
    秦西楼屏住了呼吸，他是个无神主义者，从小受到的正规教育让他只相信科学，在工作后接触到的一些灵异事件，他从来就坚信能够在将来的某一天被科学所解释。
    不管是92年的故宫灵异事件，还是93年香港铁路广告事件，最后都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他也始终相信科学，一直到认识晏初。
    六年前，他加入公安机关法医部门，接受的第一件案子最后就移交给了灵异科，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晏初，是在一个午后，那时候的晏初就像是正午过后褪去了烈性的骄阳，不骄不躁却又一身凛然正气，经过他手里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
    五年前因为一件灵异案件，眼睁睁看着晏初这个满怀冲劲的刑警，自我放逐，变成现在玩世不恭的样子，作为同事，他感到惋惜，作为朋友，却觉得深深的可惜。
    出了会神，路锡兰手中的球体从紫色变成了绿色，房间中没有风，却隐隐感觉到一股凉气自脚底往上涌，秦西楼看到那个水晶球的光线渐渐消褪，最后在球心聚成一点，就像是漆黑的荒野中跳动的鬼火。
    “砰！”一声。
    球心的光光陡然熄灭，紧接着虚无的空气中显现一条透明的发光体，绿色的光线逐渐清晰，他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人形影子。
    他看到晏初站了起来，走近那片微弱的影子，叹了口气，道：“你的人魂归位了，等三魂重聚，就能重入轮回了，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才放下水晶球的路锡兰朝这边睇了过来，这个嘴挺贱的家伙，对鬼的态度比对人不知道好多少倍，居然不是一上来就问口供，还知道先慰问。
    “别难过了，人鬼殊途，你就算是留在人间，也帮不了你的爱人，反而会损她寿阳，自己也错过轮回再世为人的机会。”
    他语气缓慢，声调不高不低，和平时那副贼贱的样子截然不同，倒是让路锡兰对这个人有了些新的认识。
    “我想知道，你那晚看到了什么？”
    “确定是308寝室的张竟？只有他一个人？”
    “你的人魂一直在哪里飘荡？你的阳历出生年月是多少？”
    “……己亥年丙寅月甲子日丙寅时……四柱全阳！”
    路锡兰眉心一跳，对上晏初正看过来的目光。
    晏初的神色少有的凝重，对视了一会，他快速道：“他说当天晚上12点去传达室换班，看到张竟从宿舍出来，当时已经锁门，但是他没准备管，走了两步突然想到宿舍楼的大门已经锁了，他确是从大门出来的，接着就看到张竟出现在他面前，他的人魂离体，不由自主的跟着一道力量去了郊区的刑场，在哪里被困了三天，一直到现在被你拉回来。”
    “刑场是怨气最重的地方，也是不愿投胎的人魂聚集的所在。”路锡兰道，“古墓里被封了两千多年的恶灵借躯骸俯身，必须要四柱全阴的肉身和四柱全阳的阴魂融合才行，这么说，张竟本人应该是四柱全阴。”
    晏初摸着下巴，“张竟就是四柱全阴，显然已经被俯身，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被俯身，如果不能将这些人找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说罢不等路锡兰说话，他掏出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在等对方通话的途中，他对路锡兰眨眨眼，“这个人魂，麻烦路大师给送回正途吧。”
    路锡兰冷冷道：“不要叫我路大师！”虽是命令，还是丢了张引魂符，将死者的人魂送入了阴阳道之间的媒介。
    那边晏初的电话已经通了，正笑得谄媚贼贱，“哎呦美女姐姐，小初子在这给您请安，问候您全家金安，哈哈哈……我不找您找谁呢，帮个小忙而已，有助新陈代谢延缓衰老……好，我一会把资料传给你，好的我的大姐，表吼表叫，更年期要静心……”
    路锡兰斜睨着他，再次确认，确实是嘴贱！
    秦西楼打开了灯，晏初已经挂掉了电话，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跳动，将最近三十年内四柱全阴的年月日整理编辑，发了过去。
    一甲子是六十年，恶灵要俯身不可能找婴孩和花甲老人，所以他只整理了三十年的全阴年月日，整理出来也不会有多少，然而路锡兰对他的机敏还是很满意的，见他发完了短信，又打了个电话，不到五分钟，秦西楼的传真机里就发来了一张资料，全是近三天的失踪人口资料。
    “没有四柱全阴的人。”晏初将资料递给路锡兰。
    他翻看了一下，神色有些凝重，若是那些人没有失踪，而是同以前一样生活在人群中不断制造混乱，事态的发展将难以想象。
    两人告别了秦西楼，驱车前往郊区的刑场，在途中晏初又趁机打了个盹，眼睛一睁一闭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B市的重狱刑场，95%的死刑犯都是在这里处决，羁押室有三十多间，还有医疗室和狱警的食堂宿舍，修建的很现代化，但总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阴森。
    晏初表明了来意，出示的是由公安厅直接颁发的特别指令，目前没有羁押的死刑犯，狱警将他们带到了枪决的场地。
    注射死刑室就不用看了，这种价格高昂的死法，不是人人都承担得起的，而且死的太平静的，人魂离体后，不会在人间逗留。
    那种被枪决的刑犯，特别是几枪毙命的人，魂识是最顽固的，逗留在死亡时的地点，不愿转世，七魄随尸身腐坏，三魂被意念聚敛，最后变成逗留在阳间的灵魂，就是俗称的‘鬼’。
    这种‘鬼’可以超度转世，但是要下三恶道经历一次轮回，受尽惩罚才能再世为人，所以，甚少有鬼愿意转世。
    刑场就像是一间没有顶的教室，面积不算大，晏初在进来前脸色就有些不对，他能看到鬼，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也可以说是一种困扰，这世上没有谁愿意无时无刻被不属于这个世间的灵魂所骚扰。
    路锡兰随在他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镜片是一整块绿幽灵打磨的，镜框是柳木，绿幽灵五行属木明五感，柳木属阴聚阴灵。
    当然，戴上了眼睛也只能看到刑场里无处不在的绿色灵体，而且他只能看，不像晏初，可以和鬼对话。
    那些灵体围绕在晏初身旁，路锡兰站在一边，时不时丢出一个黄豆大小，里面是黑狗血的摔炮，震慑那些试图欺近晏初的灵体，刑场的水泥地面上，已经遍布黑色的血渍，那些被摔开的小炮飞溅出来的黑狗血，沾染在灵体上，那些鬼东西面部扭曲痛苦的摇晃，没一会终于学乖了，晏初问了几只鬼，和路锡兰退出了刑场。
    晏初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呈现一种淡淡的青气，就像是从阴间走了一遭回来，不过这种情况也算是去了一趟阴间吧。
    他靠在副驾驶的座椅里揉眉心，轻声道：“三十六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