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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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偏属北方,一入秋冬,夜就来的长了,不到晚宴时间就已经黑了,可锦衣侯府内依旧灯火通透,五步一灯,十步一盏,不便挂灯的地方自有下人手持灯笼立于两侧,一路走来竟是一丝暗处都没有。
靳槐与温休温止刚好前后到达,因子时之前还有一顿角子要吃,三人都未吃太多东西,稍微垫了些主菜。除夕之夜,屠苏酒当然必不可少。温止看见屠苏酒似乎不是很感兴趣,温休亲自给温止斟满了一杯,说道:“知道你不喜欢,这坛少放了花椒和白术。”
温止无奈,只能喝了,依照规矩,靳槐年长些,温止喝完了是温休,最后才到他[5]。给温休今日格外开心,吃过晚饭后领着几人到后厅观戏。京城大户都有节日请歌舞戏班到府内表演的习惯,锦衣侯府也不例外,除夕夜请了顶好的戏班通宵唱戏,温休也特意准许,手上没有活计的下人也可以守在后面跟着看戏,于是戏台前除了两张方桌,附近也站满了人。
温休自然是坐在主位正对着戏台的位置,温止靳槐分别坐在温休的左右两边,三人坐下后,旁边还空了一张桌子。靳槐还在纳闷,却听温止朝周难,孤鸾,独凤三人说道:“袭光今天说了,你们也辛苦一年了,今夜除夕,你们三坐下陪我们一起看戏吧,等一会儿你们也各点一折戏。”
周难忙说不敢,主仆有别,不敢同席。温止无所谓的说道:“无妨,今天袭光高兴,你们也别推辞了,今天破例一次,分开坐就不算同席了。快坐快坐,一会儿袭光就要点戏了,别坏了兴致。”
温休在一旁朝三人微微点头,三人这才在一旁坐了下来。
几人就坐后,小厮端着戏牌上前请温休点戏。温休推给靳槐,朝靳槐说道:“仲容,你来点一支吧。”
“侯爷是主,且位尊,万没有在下先点的道理。”靳槐回道。
温休笑道:“本侯与颐光都不大爱听诸宫调,我平日更喜歌乐,但想着除夕夜热闹点,所以就请了戏班,你也别太拘束,今夜开心便好。”
靳槐便不再推辞,选了折喜庆的《游上苑》。温止也不挑,随意的翻了块戏牌。伶人按照点的戏在台上唱了起来,期间又交给周难三人各点了一出戏,其余的曲目就交给戏班自己决定了。
几人就在台下喝茶看戏,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温止难得对银州那边的风土人情感兴趣,靳槐讲着,他就不停地问问题,温休极少搭话,偶尔问一句,靳槐给他讲了,又被温止催促着说别的。唱到精彩的地方,下人们都在叫好,温休也会暂时放下茶杯,专心听两句,温止也跟着人群抚掌大笑,独凤声音大,在人群中也格外明显,较之孤鸾的警惕,周难显得自在多了,就像平日看戏听曲一般,也不兴奋也不拘谨,却也能看出今日是真的开心。靳槐虽然看似在和大家一起看戏,不时也提两句戏曲里的东西,可眼角却老往温休那瞟,还趁温止不注意的时候把椅子向温休拉近了些。
唱了有一会儿,厨房的张婶走到周难耳边耳语了几句,周难听了,起身走到温休旁边说道:“侯爷,再有半个时辰就是子时了,角子[1]厨房那边已经做好了,是否端上来。”
温止耳尖,抢着说道:“角子好了就端到前厅去,我们今晚在前厅吃。”
靳槐不免接话道:“不回宴饮室吗,前厅莫不会太冷了?”
“就今夜在前厅吃,冷一点也不要紧,叫下人们多加几盆银屑炭就好了。”温休说道。
几人走到前厅坐下后,周难才命人把角子端了上来,每碗下面都用瓷盅装着沸水保温,侍女们鱼贯而入端进来十八个瓷盅,依次摆在桌上,侧面则写着馅料以示众人。
虽说主仆不能同席,但温休允许当值的过后可自行煮角子吃,周难孤鸾独凤三人则在席侧的椅子上吃了些角子,讨了喜头。
温止吃角子的时候,面向大门,一直偏头听着什么,吃的也格外的慢。突然温止像是听到了什么,放下碗,忙对温休说道:“袭光,子时已过,皇宫内已经放爆竹了。”
温休朝周难一摆手,周难会意,朝院内的仆人喊道:“快点爆竹和烟花。”下人得令,纷纷拿着火折子点了起来。侯府内外皆响,此起彼伏,空中烟火更是接连不断,灿盛繁星,自皇宫内响完一声后,整个汴京内便全是爆竹和烟花的声音,街巷声音鼎沸,空中红霞绯烟无尽。
温休看着从门口走回来的温止问道:“如何?”温止笑着叹了口气:“今年还是石相公最先放的烟花。”靳槐了然,怪不得要守在门口,原来大家都在抢皇宫之外的第一响。
温休看样也没放在心上,站起身来,冲下人说道:“子时已过,吩咐下去,把油灯全部换成蜡烛,燃至天明。”温止在一旁补充道:“侯府上下全换成蜡烛,一支都不能少。”靳槐暗暗感叹,锦衣侯府果然财雄势大,偌大的侯府全用蜡烛,还要点燃整夜,次日定是烛泪如山[2]。
折腾了整夜,大家都累了,温止趴在桌上昏昏欲睡,靳槐也掩着袖子打了个呵欠,温休见状说道:“岁已守完了,大家各自回去睡吧。”
下人们领了命令,各自忙去了,温休温止被贴身仆从送回了房间,靳槐也由两个婢女引路往西厢而去。
靳槐下午睡了片刻,倒也没有困到看不清路,于是对两个婢女说道:“不敢劳烦二位姐姐,在下自己回去就好了。”
两个婢女一听就乐了,年长些的说道:“公子嘴可真甜,我们不过是下人,哪里担得上姐姐二字,我叫侍棠,她叫侍桃,公子叫我们名字就好了。”
侍桃接着话说道:“我二人并非是给公子引路回厢房,而是侯爷交代我二人陪您去梓泽[3]楼取一样东西。”
“不知是何物?”靳槐问道。
“一会儿与公子取了便知道了。”侍棠抿唇笑而不答。
侍棠侍桃带着靳槐兜兜转转走到西北角的一个小楼,侍棠从腰间取了钥匙开了门,对靳槐说道:“公子请稍等我二人片刻,即刻便出来。”说完,侍棠侍桃二人挽着衣袖进入到小楼里面。过了片刻,侍桃提着一盏灯从小楼里出来了,侍棠在后利索的又将大门锁了起来。
侍桃捧着那盏灯,侍棠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灯芯。一瞬间,青灯流光溢彩,亮胜明月,青影憧憧,如飞絮涌动,光线通透直照的西北一角都清晰可见。
靳槐惊道:“敢问这是何宝物?”
侍棠小心的提起青灯,说道:“好叫公子知道,此物名为琉璃青盏[4],整个侯府只有五盏,只有侯爷和小娘子房内各有两盏。侍棠得侯爷吩咐,取一盏送与公子,侯爷说您总熬夜看书,特叫我俩把这唯一剩的一盏交给公子,让您晚上不至于太辛苦。”
侍桃看着靳槐呆住的样子打趣道:“公子可莫要小看了这琉璃青盏,这可不是用大月国炼制矿石的办法做的人造琉璃,这整块的可都是西域真正的琉璃,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罕物。”侍桃伸出葱白般的手指,指着青盏里面说道:“要说普通的琉璃灯也不会如此亮,只是因为这芯子用的是永夜灯的青铜灯芯,只要点上便长亮不灭,又有那薄如蝉翼的银箔层层映射,才会如此炫目。”
侍棠啐了一句:“就你多嘴。”侍棠慢慢地把琉璃青盏交到靳槐手上说道:“此物确实金贵,公子仔细些拿着,我等只敢奉命取出来,若是在我们手里有了闪失,便是赔上我俩的命也是赔不起的。”
靳槐紧紧握住青盏手柄,温声说道:“在下知晓了,劳烦二位姐姐。”
“哪里劳烦,托您的福,我二人才又机会把青盏取出,平时这里都是锁着的,哪敢说进就进。”侍桃笑道。
“如今东西已取了,我二人还要到管家那里记录,恐不能送公子回西厢,公子可还记得来时的路?”侍棠问道。
“在下自己可以回去,二位请便。”靳槐答道。
侍棠侍桃福身施礼,转身离开了。
靳槐站在原地,攥着青盏良久,暖玉手柄触手生温,暖意延掌心直缠上心头,靳槐却只能想起温休携雪而来的一身风霜,和青紫的指尖嘴唇。靳槐蓦地心里一疼,倚在柱子边大口喘息,冷气灌进肺里,整个胸膛都在疼,可靳槐却觉得心舒服多了。
“爹,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温袭光,他和你所说的并不一样呢。”靳槐看着琉璃翠色流彩,低声轻语,亦不知道是想要个答案,还是对自己说的。“你说他固执多疑,不可轻信。可我看见的温袭光,温和,宽厚,而且总在笑。可如果这些都是假象,日后,孩儿又该如何自处?”
琉璃青盏被风吹的轻轻摇晃,就像摇头一般。靳槐苦笑一声:“也没叫你回话,你摇头作甚。”靳槐用手托住青盏的底部,“点个头我看看”然后提着手柄把青盏一上一下的拽了两下“这才对嘛。”
侯府内灯火通明,也不怕会走错方向,靳槐于是把青盏熄灭,如同小孩怕别人抢一样,用斗篷把青盏裹成一团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漫步往西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