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救世主曾在黑暗中给予我光明，可我不愿离去。
    我的救世主曾在动荡不堪的世界中给予我平稳的道路，可我不愿回头。
    对不起，我不想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悲伤。我不想再次，失去我得到的一切。我不想再次，忘却我曾经那么爱着的人。
    不要再试图叫醒我，请让我靠近你。景诩，我的救世主，不要再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背负所谓的苦痛，不要成为我逐渐遗忘的回忆。
    我们谁也不是被关在玻璃瓶里的蝴蝶，而是活生生的人。你给我的也不是所谓的救赎与自由，而是穿肠毒药和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呐，景诩，在我完全入睡之后，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松开我的手呢？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再也感觉不到你的存在呢？
    摇晃的木船终于靠岸，岸边花朵如血般绚烂，铺满道路两边。
    “真是奇怪呢。”不知道是谁在轻声说话，那声音显然没打算等到回应，自言自语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亡灵以外的人经过这里。”
    男子斜卧在盛开的花丛中，双目半睁半闭，好像被突然闯入的人打扰了悠闲的小憩。
    “亡灵见此花者，会忆起前世所爱，念之不忘，却又要再度步入轮回。不断忘记，又不断想起，发誓再也不会遗忘的人，终究也抵不过轮回二字。”
    “那么少年，你喜欢这些开在路边的花儿么？”
    景沐阳远远站着，忽然想起景诩的样子。
    那天景诩就是这样，斜靠在矮榻上，手里握着精致的长柄烟斗，眼睛并不看他，声音透着沙哑：“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开于冥界忘川彼岸，如血绚烂，接引亡灵。亡灵见此花者，会忘记今生所有。死而不相往见。生生世世，皆为虚无。”
    “那么，现在回答我——你喜欢栽在你窗前的那些花吗？沐阳？”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过景诩的问题，但景沐阳对这些美丽的花儿谈不上一丝喜欢。它们生长在道路边的乱石缝隙中，花茎纤细，花朵妖艳，这里是冥界唯一拥有大片鲜艳色彩的地方，也是通往冥界唯一被火光照亮的通道。
    摇头，景沐阳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抱歉，关于这些花，我一点也喜欢不起来。相反的，倒是觉得它们有些可怜。”
    “可怜？”眉心有一瞬间皱起，又很快散开，语气平静，掩去心底微微泛起的波澜：“哦？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因为有人告诉过我，我现在看到的这些花儿，有叶无花，有花无叶。”就算景诩这么说，那些栽种在景沐阳院落里的花儿在落尽后，就会长出青翠的叶子来。虽然彼此不能相见，可它们毕竟一体同根。不像他现在看到的这些，大片的红，无边无际，如同燃烧的火焰，要将大地吞噬。它们一直绽放在岸边，哪里还会有花落的时候呢？“可我一直很想问他，开在冥界的花也和栽种在我窗户前的花那样，顺应四季交替，花开花落，叶长叶凋吗？”
    “叶长叶凋······”他似乎，也有很久，没看见过这里的花落尽，纤细的花茎长出叶子“这些花，的确开了很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从他开始醒来，自己已经置身这片花海，它们从不凋谢，妖娆无比。
    “我都快要忘记，这花还会长出叶子来。”景沐阳听见男子问：“栽种在你窗前的那些花，长出叶子来是什么样的？”
    栽在我窗前的花么？它们应当被院子里的巫女细心打理，欣欣向荣。
    双手合十，印在额前，一幅不大的画卷出现在半空中。画卷里是花木错落有致的庭院，在靠近房屋方向的位置，整整齐齐栽种着一排植物。同样纤细的花茎，却不用托着鲜红的花朵，而是被翠绿的叶子包裹住，那绿色仿佛就快要滴下来一般，娇俏可爱。
    花间的男子依然斜卧，眼睛眯起，目光忽而变得悠远，好像少年为他展开的画卷中，并不是这些花儿长出叶子的模样，而是所爱之人的面容，是所爱之人，许久未见快要被他忘了样貌的面容。
    肃肃如松下风，岩岩如孤松。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不带半点杂质，还有那人的嘴角，上扬的时候总是格外好看。
    “今天走到这里，我才会猜，这里的花儿，也是有叶子的呢。”只要是植物，会开花，就会长出叶子，只是能够长出叶子的，却不一定会开出花朵。“先生，您说呢？您跟他，不也是同根而生吗？”
    虽然景沐阳不知道属于叶子的那部分精灵为什么甘愿留在地底，永远不见天日，可总不能因为看不见他，就假装他从未存在过。
    “你到是看得彻底。”花间的男子并不回答，只是反问道：“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如果这里不是通往轮回的必经之路，只怕那些亡灵在渡过三途川时，就想赶快逃离。已经成为亡灵的人，尚且还对这个地方心存畏惧，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我吗？”景沐阳低头，长柄烟斗被他仔细藏在怀中，冰凉的触感并不会因为他的体温而有所变化。这大概，就是人们常常说起的，心冷如冰，永远不会被任何温度变热，因为它会直接化作水，蒸发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万幸的是，他怀里的不过是快石头，就算不会被他温热，也不会就此消失不见。
    “我来找一个人。他不愿意见我，所以换我来找他。”
    如果你喜欢的人，忽然再也不来见你怎么办？
    那么，就换我去见他。
    “因为实在太想他了，所以我就来了。”
    男子兀自笑出声，修长白皙的手指示意了一个方向，团团围在通道尽头的红色花朵慢慢散开，露出一条被冰雪覆盖的小路“也许这一条，才是你该走的路。”不是通往轮回，而是通往冥界深处。
    “谢谢您，先生。”景沐阳朝着冰雪走去，突然回头，笑容溢满眼角，他说：“对了，先生。您不打算去看看他么？我是说留在地底的那位先生，他不来见您的话，您去找他不就好了吗？反正等在这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