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肆拾柒 水墨之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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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老先生,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为什么?
你不比我更清楚吗?那位先生,大限将至。
夜色如水温凉,热闹过后的松家庭院归于寂静,只有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还带着白天里热闹的喜气。
庭院一池莲花边,除了身穿绯色衣衫的男子,还有白天前来送酒的少年。
“如果我说,这个院子里发生过的一切,出现在我昨晚的梦境中,你也不会感到奇怪吧?”不知道是不是梦泉的原因,景沐阳从来没在梦中见过景诩,却总能在梦中见到其他人的心心念念。不只是人,恐怕还有妖和精灵。
夜风扬起男子的发丝,他低头沉思了半响,问:“您说的大限,是什么意思?”
景沐阳忽然觉得那男子有些可怜,自欺欺人,又是何必呢?
“当然是生老病死,轮回而已。”
生老病死?对了,那个人,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我不记得这个庭院里,红莲已经开了几回。”只是今年的红莲还未开放,那个人,已经从翩翩年少,变作垂垂老矣。“他,还有多少时间呢?”我还想和他一起,看着今年的花开满池。
“明天天亮之前。”
男子不言不语,双手合十在额前结出印记,红光闪过,催到满池花苞绽放。
“你确定,他今夜当真就能看到么?”
“我擅自清洗了他的眼睛,总不能让他连花开也看不到。”
叹息在嘴边,又被景沐阳咽下。景诩不喜欢听他叹气,就连此刻景诩不在他身边也不行。松家庭院中的红莲已经绽放,亭亭玉立。景家院子里那颗雪姬化做的种子,不知道开出了怎么的花,还有羽化,他早该从冬眠中醒来,和丘离一起。满园的花妖精灵依然会聚在一起小声交谈,漂亮的巫女依然会面无表情的穿过走廊,还有纪子洵,他应该会带着殷陌三不五时过来看看,对了,还有总是喜欢坐在树枝上向景诩讨酒喝的暮亦。只可惜,只可惜那院子里,唯独缺了景诩。
“你比我幸运得多。”景诩离开的时候,他还来不及将雪姬化作的种子埋下。
时钟指向午夜,一丝昏黄的庭院透向庭院。景沐阳站在暗处,他白天遇到的老先生穿戴整齐,打开了池边房间紧闭的门。
这是他的书房,从未许任何人进过,包括他温柔贤惠的妻子,乖巧的儿子。他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把书房搬到这里来,这间屋子一推开窗便对着满池红莲,让他格外安心。
人到底是老了,连去推窗户的手都抖得不像话。
果然,只要推窗,就能见到一池红莲。明明白天去看还是花骨朵,夜里竟然都开了。
大概,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庭院里的花开了。
有风,卷着红莲花瓣飘进来,落在窗台上。是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儿时淘气,有人在池边为他摘下花来。后来,他坐在池边,拉着那人的手,一笔一画写自己的名字给那人看。原来······原来······终究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他摇摇晃晃的转身,从书案边找到积满灰尘的画轴,双手颤抖着展开,泛黄的画纸上,绘着一池春水,红莲锦鲤。池边坐着一位男子,眉目如画,见之不忘。
那画上,有他在池边写给他看的诗词: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没想到······没想到啊,我居然,把你忘了这么多年。
好一个,只有相思无尽处。
当时他年少,不知道这诗词写的究竟是什么。而今岁月已晚,他就算懂了,也注定迟了一步。
“你看你,还是当年我遇见你时的样子。”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庞,他笑出声:“不像我,老得不成样子了。”
“还好,还好······”虽然我来迟了,可还能记住你的模样。
旧日识君面,而今,而今未敢忘。
此生,也够了。
抱着画轴,他跌跌撞撞向满池红莲走来。
“你其实,一直都在这里的吧?我后来看不见你了,你是不是会怪我呢?”
“你看,我为你画的画。一直没给你看过,连我自己都忘了,刚刚才找出来。上面的水墨,颜色都淡了许多······”
“也许,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一起,看这满池花开了。”
还好,最后虽然看不见你,却还能抱着画了你的画轴。留在画里多好,岁月安稳,不会经历雨雪风霜。
只是我,才是个痴心妄想的人。
那人又笑了几声,而后抱着画轴倒在池边,神态安详,嘴角上扬。
大限已至,无力回天。
景沐阳身边的男子忽而出现,老人如当初的少年一般,靠着他的膝头。
“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不会改。”他还记得那一天他们第一次争吵,他来找他,问他为什么别人都说自己着了魔,总是对着空气说话。
“是因为这样,才会选择替他清洗眼睛么?”景沐阳呆呆看着,忽然想起,在景家大宅里,他也总是这样,把景诩的膝盖当做枕头。
“他的生活,本来就和我不一样。其实我在这个庭院里呆了很多年,从没一个人看得见我······”所以,也有很多舍不得吧?
“你还想要跟他在一起吗?”一直保持沉默的景沐阳忽然开口,池边的男子转过头来看他,目光惊讶。
这里的种种既然能闯入自己的梦境,说不定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小叔叔,你可不要怪我心软。
景诩离开之后,景沐阳总是想,能在一起的人,就应该待在一起,而不是被分隔两地。之前的神灵是这样,现在眼前的他们也是这样。
第二天的朝阳如约升起,在酒馆喝酒的客人带来新的传闻:松家老爷昨晚忽然失踪了,更离奇的是,松家庭院里的一池红莲,一夜枯萎。
有人说松家要败,也有人说松家别是犯了什么岁。
大厅里的少年收拾好空掉的酒瓶,往后院走去。
少年的房间很简陋,墙上多了一幅画轴,画里碧波荡漾,红莲锦鲤,两个男子坐在池边,眉眼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