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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见大挠的时候,我十二岁。
跟继母刚刚进行了一场恶战的我,正气汹汹的蹲在家门口玩悠悠球。
“嘿!小孩儿。”
这是大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干嘛!”我烦躁的拨开她试图碰我的手,恶声恶气的问:“你谁啊?”
“是啊,我是谁呢?”她苦恼的点了点头:“我也不清楚啊,可能是你妈妈派来保护你的吧?”
“拉倒,你像拐卖人口的。”
我警惕的收起了悠悠球。
“别走啊小孩儿。”她在我身后懒洋洋的挽留我:“拐卖小孩儿的,也比你那个招人烦的后妈强吧。”
“哎?”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后妈的,不过说的有道理。
我立刻就走回到她身边:“那走吧,拐卖我。”
。。。。。。
当然,她并没有拐卖我。
我呵呵一笑,把杯里最后的一点酒倒进了嘴里。“她一直帮我来着。”
“怎么帮您?”
小记者抿嘴认真的看着我,手里握着笔跃跃欲试的要往本子上记。
“啧。。。我那时侯好叛逆的。”我眯起眼睛,继续回忆。
继母是带着个孩子嫁进来的,一进了这个家就开始耀武扬威自封女主人。
好在孙家算不上大户人家但起码书香门第都能明辨是非,没人看得起一个做了十几年第三者最后趁着女主人亡故,母凭子贵嫁进来的她。
她先是从我下手,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事无巨细殷勤温柔。
其实长大后想来,她也未必完全只是收买人心的意图,她是本着替代我父亲妻子的心进的家门,想做我父亲的妻子,不也意味着要做我的母亲吗。
她的心,一向野的很。
“可惜大挠早就看穿她啦。”
我淡淡扫了一眼自己的手,“她让我和弟弟玩的时候故意弄伤自己,然后说是弟弟做的,届时直接离开他们搬出家来。唉,可我还是太小,做事也没个深浅,拿的刀又太锋利,不小心就把自己食指的指肚整个削下去一块儿。”
我笑着望向面容惊悚的小记者:“你看,我的食指没有指纹。”
“啊。。。。。嗯呢。。。。。。”
“你怕呀?我弟弟也吓坏了,再加上我确实疼的要死,眼泪止不住的流。我爸就信了,我成功的搬出了家。”
然后大挠明目张胆的来我家面试,成功应征了我的保姆。
就此,我绚丽的新生活展开了。
对了,大挠还给我起了个小名,小挠,她说娆这个字不好听,把女换成提手意味去掉了女性的弱,上升了力量。
我也不知道大挠以前是干嘛的,她不说,我不问。不过她真的是知道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事儿,我初中那功夫,流行MP3,哎哟这给我迷的,大挠当时特不屑一顾,说这种现在卖好几千的宝贝,以后都是小超市周年庆送的抽奖礼物。
“那都没人要!”她当时还补充了这么一句。
但是后来我初三的毕业礼物,就是一台MP3,索尼最新款的,我真喜欢大挠对我好的方式,就跟我妈似的,骂我归骂我,但同时也的确在真心实意的对我好。
大挠什么都懂,而且不仅是在这些小事儿上博学,我学什么她都能给我当老师,数学物理化学这些都不用提,大学我读的商科,没事儿她还能给我讲不少东西呢!
除了英语,大挠英语不好,不过我英语也不好,俩人都学不会,谁也不用笑话谁,倒也省心。
“嗯。”小记者点了点头:“姐你英语也不好吗?。”
“不好啊。”我抻了个懒腰:“哎哟,今天可真累。”
小记者一听到这话,啪嗒就合上了本子:“那姐咱们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聊。”
“成吧。”我摆了摆手:“明天就该给你讲大挠究竟是谁了。”
9。14
我翻阅了一遍红色的小本子,最后一页就停留在九月十四号,我上周最后一次见到孙青娆。
我是心理医生,擅长于将自己代入到患者的思想,写出像是患者自述出来的笔记。
至于孙青娆,她是我的患者,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和精神分裂。
我们每周见两次面,但每次告别的时候她都对我说明天见,每次见面的时候她都对我说昨天聊的不错。
我觉得她患妄想症的同时,可能还有点儿时间混乱,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妄想症患者一般都不仅仅只有一个症状。
“林医生。”孙妈妈敲门进来:“我们娆娆已经在楼下餐厅等着了。”
“最近在家里有什么反常行为吗?”
“没有。”孙妈妈肯定的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谁也不理。”
“最近已经很不错了,上次还说要告诉我大挠是谁呢。”我笑着拍了拍这个柔弱女人的肩膀:“您不要失去信心。”
到餐厅,我第一眼就看见了孙青娆,她穿着红色的裙子,柔顺的黑色长发散散的覆盖在红色的布料之上,和她的名字一样,有一种青涩的妖娆之感。
很美。
“嗨。”
“你好呀,小记者。”孙青娆推过来一杯咖啡:“今天我有事情忙,咱们就简单喝杯咖啡吧。”
“很赶时间?”
“很赶!”
我匆匆向后瞥了一眼,看见孙妈妈的背影立刻放下心来,继续问道:“和你妈妈一起?”
“为什么和她一起?”
孙青娆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样,虽然依旧笑眯眯的,但总觉得笑里藏刀,眼神里都泛着摄人的杀意。
“没。。没什么。”我强笑出来:“还记得上次给我变的魔术吗?再给我变一次?”
“有什么好看的。”孙青娆嗤笑一声:“就是个小戏法而已。”
话是这么说,那边她的手已经动了,随随便便抓起自己的汤勺,双手翻飞,立刻变出来两把汤勺。
她勾唇笑了笑,随手把另一把汤勺放进了我的咖啡里。
“我就要走了,还剩一个小时。”
“不过应该也够我把我的故事给你讲完了,当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她敲了敲桌子:“大挠就是我。”
这和我想的一样。
妄想症与精神分裂混合在一起,渴望寻求他人帮助的病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把自己幻想成了自己的救世主。
但是她怎么会知道大挠是她自己呢?我很疑惑。
我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说呢?大挠,怎么会是你呢?”
“我会穿越,我十二岁时候开始陪伴在我身边的,就是现在的我。”
“什。。。什么?”
原来是妄想症加重了。。。。。。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穿越不止一次了。”
“呃。。。”我有点儿哭笑不得:“是。。。时间旅行者吗?”
“我穿越回去五次,第一次二十七岁穿越,第二次二十三岁穿越,第三次三十岁穿越,第四次二十岁穿越,第五次。”
孙青娆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就是现在了。”
“呃。。。为什么总要穿越啊。”
“我也不想。”孙青娆摊了摊手:“我死了啊,死了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穿越回去了。可能我妈保佑我想让我这辈子过得顺心一点儿吧,反正我每次穿越回去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一下幼时的自己,以达到不会死的目的,但很遗憾,我一直在死,不重样的死。”
“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穿越的,或者换句话说,如果你已经知道自己穿越了五次,这次你为什么不是自己直接就改变了,还要再穿越一次?”
我合上日记本,缓缓问道。
“之前是不知道的,要经历一个节点,我才会把之前那四次回忆起来,而且,虽然说每次穿越的都是我,但又不完全是我,你懂吗?”
孙青娆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就像大挠是我的第四次穿越,但我又并不完全是大挠。”
“姐,你这也太传奇了,跟小说似的。”
“你不信?”
我揪了揪鼻子,没回应她。
孙青娆皱着眉,很突然的笑了:“你是医生。”
“什。。什么?”我怔住了。
“你是医生,不是狗屁的来采访我的小记者,你是精神医生,专门对付妄想症,你那个本子里写的全是你推测出来的我的想法,反向逆推是你的特长。”
“是您的母亲跟您聊天了吧。”我舒了口气:“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平时多。。。。。。”
“我的确不是第一次遇见你,上次是在我另一次穿越的时候。”孙青娆打断了我的话:“那次我太冲动没走对路子,也被我继母说成了是精神病,当时就是你每天跟我聊天,你挺厉害的,真把我说服了。”
孙青娆淡淡的扫了我一眼:“结果我爸知道了之后给我买了很多治疗精神的药物,后来大概过了半年,我自杀了,那就是第三次穿越。”
她面容平静,我却全身袭上了一层冷意,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我扯出一个笑:“姐,你今天状态不太好。”
“我精神好的很,精神不好的是那个女人。”孙青娆看也不看,就直直的指向了身后她的母亲:“就那操性还惦记我家那点家业?反正也是,我更完蛋,都他吗四次了还是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
我接触孙青娆半年,这是她第一次爆粗口。
“我走了。”她也不解释,迅速的起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出了餐厅。
“小林医生,我女儿怎么走了?”孙妈妈急忙从后面过来。
那张脸上的焦急,不像是假的。
“最近孙小姐有看什么东西还是接触什么人了吗?妄想症,似乎是加重了。”
我顿了顿,果不其然在孙妈妈脸上看见了失望的神色。
“孙小姐情况太复杂了,我近期会把纪录这半年孙小姐情况的本子整理出来交给您的,因为我最近在忙论文,所以不能继续帮助孙小姐了。”
“是我们给的钱太少了吗?小林医生我们可以加钱的。”孙妈妈拉住我的手恳求道。
说实话孙家给的钱真的不少,但相比之下,孙青娆的状态更让我害怕,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心理医生,根本不想和这样的患者纠缠出什么纠纷。
“对不起啊,孙妈妈。”
这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接触过孙家的人。
直到一年以后,两名警察找到了我的工作室。
“林女士您好,请问您治疗过一名叫做孙青娆的病患吗?”
这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间接接触刑事案件。
上个月十号,我的前患者孙小姐,在父亲不在的夜晚,半夜潜进孙母和弟弟的房间,捅死了两人。
然后平静的报了警。
警察赶到的时候,这位孙小姐正拎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刀坐在门口等着。
“你们是来送我回到过去的吗?”一晚上,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林女士,能不能和我们走一趟?”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说不能。
于是久违的,我再次见到了孙青娆。
“你是谁?”
孙青娆微蹙着眉,一副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
“我是你的医生。”
“你?”孙青娆伸出手疑惑的指向我,我认真的看着她,然后笑容慢慢的僵硬了下来:“能给我看一下你的手吗?”
孙青娆两手的食指指腹,皆是指纹清晰,不见半点伤痕。
我慢慢直起身,所有想法纠缠在一起,乱成一团,“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嫌疑人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和妄想症,她的世界里有六个她的存在,分别被她合理安排成了五段穿越,妄想中第四次穿越后她的食指受伤切掉了半个指肚,但在这一年的时间内,在妄想的力量下,她自愈了食指,甚至忘记了林小姐---在她的第四次穿越里扮演医生角色的人,从而幻想了新的一段人生,并且在这段人生里杀掉了曾经伤害过她的继母和弟弟,这是两个在她的妄想世界里极其重要,甚至可以说支配了她整段“穿越”的人。
但我们也可以因此发现,她对他人并不会造成伤害。。。。。。”
我坐在审判席下,身边是孙青娆的父亲,面目沉静,双手却在不易察觉的颤抖着。
好在孙青娆最后被鉴定为精神疾病,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
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我们共处了半年的那家餐厅。
之前孙父已经给我来了电话,说女儿刚刚痊愈,表示要感谢我。
我到的时候,孙青娆已经提前等了一会儿,“嗨,你经常点的美式咖啡。”
“谢谢。”我把风衣脱下来放在椅背上:“最近感觉怎么样?我偶尔会和你爸爸联系,听说你恢复的很快啊。”
“嗯,之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穿越小说看多了?”
“有可能。”我哈哈笑着舀了一块方糖放进咖啡,笑道:“难得和你这样轻松的喝杯咖啡。”
“以前我思维也是正常的啊,除了幻想自己会穿越,再说咱俩聊的不是挺好的吗?”
“也是,你还会给我变魔术呢。”我笑着举起勺子:“把勺子玩的特厉害。”
“这样?”她举起自己的勺,在我眼前一晃,手里已经是两个勺了。
我愣了一下:“你这也太突然了。”
“没完呢。”她冲我眨了眨眼,再展开手时,又只剩下了一个勺。
我低下头,我的勺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咖啡杯旁,勺把上还有一圈咖啡啧。
“要相信眼睛,不要盲目崇敬自己的心。”孙青娆伸出食指,甜甜的一笑:“这可是我对你医生生涯的忠告哦。”
话毕她就放下勺子,两手一起象征性的摆了摆,随后就起身套上了外套。
我愣愣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事实是,我只是有点想不起来她受过伤的究竟左手还是右手。
她那失去了指纹的食指,你真的看见过吗?
我茫然的问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