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圣火如此,少年如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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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把唯带到停在胡杨林里的一辆驷马香车上,厚厚的帘内传来浅浅笑语,女的温婉柔美,男的清澈温和。
侍女垂首传信:“圣女大人千尊贵安。圣子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哦。烟圣女,我的‘哈菲兹’来了。”语气听起来很愉悦。
“让他直接进来吧。听说是个中原男孩,我看看他。”话音未落,帘子就被一只玉手轻轻拨开,帘内露出半面红纱。车帘半遮面,遮不住那黑眸流转,笑意盈盈。手如春葱,眸似春水,肌肤玉莹,红衣霞映,简直就是这北风朔雪里的一缕春风!溯漠一下就看呆了。
“来,进来吧。”烟圣女抬了抬帘子。
“哦……哦好。好。”溯漠愣愣地爬上车,被烟圣女抚着肩膀带着坐在她身边。
“我看看。”陆烟儿揉揉溯漠的头发,又帮他理了理输在脑后的小马尾辫,道,“看上去是个好孩子。”她看向唯。
唯却瞅着傻傻的溯漠,特地用波斯语淡淡讽刺道:“他平时比这可跳脱得多了……烟姐你就像迷烟一样把这头狼给迷晕了。”
溯漠听了,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刚想反驳,却听到烟圣女笑了起来,那柔婉女子明明戴着面纱,却仍抬手遮口,一双明眸弯弯,柳叶眉也弯弯,一举一动中的娴静味道像极了江南女子,可坦率明朗的做派又有大漠女子的风范。她就如一轮弯弯的暖月,挂在高寒的苍穹中,令人神迷,令人痴念。
于是溯漠啥也说不出来了。
陆烟儿轻拍溯漠的肩:“到跟你师尊完全是两类人。你若情愿,也可以随着小唯叫我烟姐。”
这时候外头传来侍女的小声通报:“烟圣女大人,哈菲兹大人回来了。请您莫要在此耽搁太久啦。”
陆烟儿轻轻啊了一声,垂目,明媚的眼眸也因此暗了一暗。她放在溯漠肩上的那只手转而去揪了揪他的脸蛋:“好好守护小唯啊。”
说完,转头对唯笑了笑,就匆匆地下车去了。只有溯漠还愣愣地,在陆烟儿的香风芳踪中找不着头脑,耳边一遍遍回响着她最后的嘱托。
……好好守护小唯啊……
……好好守护小唯啊……
“溯漠!回魂了!”唯的训斥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溯漠呆呆地回头看着他,似乎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生命的意义。他为何要来到这里,为何要遇见这些人……他心中充斥着宿命感和责任感。
“你看什么?”唯蹙眉,眉宇间多有不悦。
“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你们说的宿命天定那一套。”
唯的脸色稍有和缓:“你开窍了?”
“……我想……就是为了听到她的话,然后去做吧……”
唯的眉眼立刻冷了下去,眉心微皱,眸光发暗:“……你是我的‘哈菲兹’。”
溯漠眨眨眼:“啊……是吗。是哦。”
“可惜了,是么。”唯咬牙道,显得很不高兴。
溯漠看了他一眼,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话过分了,于是扯了个谎:“我……唉。烟圣女……很像我师姐。我……我……就是有点……想家而已。”
事实上丐帮哪里养的出如此的人品,再好的美人胚子最后也要被降龙掌和笑醉狂教养成女中英豪,比英豪还英豪。
呵呵。
唯见他懵然出神,也懒得置气,冷哼一声,命令车夫赶车,回光明顶。溯漠看他一脸寒霜,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愣是莫名心虚,把留下玩耍的要求咽下了肚子里。
可是回去了光明顶,他还是坐立不安,连打坐都觉得火烧屁股。唯看书练字,眼观鼻鼻观心的一派穆然,却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他猴一样抓耳挠腮一个时辰,开口问:“你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想见烟姐的话,她此刻不在教内,在村子里赐福讲经。”
溯漠愣了下:“啊?啊,到不是她……”
“那是什么?你想干嘛?”
“……唉我说圣子大人哪,你赶没赶过集?”
“赶集?我没去过。圣子一般……不该去那种地方。”
“哈,嫌脏还是嫌乱?就你们明教这么多烂规矩。我当年在君山的时候,每个月都跟师兄们去君山集赶一回大集,这个月的赶完了还盼下个月的呢。尤其是快过年的大集……”说着,溯漠忽然住嘴了,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想家想得心肝发酸。“……都该过年了。”溯漠顿了顿,说:“算了……我去用一下练功房。”说着,他就走出了卧室。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溯漠的练功房门开,一个抱着大包裹的影子从门缝里蹭进来,站在他跟前,说:“……我们换衣服,去……去胡杨林里看看吧。”
“……哈?”溯漠可算因为打坐静心从烟圣女的魅力中恢复正常,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把胡杨林和沙漠集市联系在一起。他说,“你?胡杨林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看民情。”唯移开目光,“村民们吃的……好不好……什么的。快换衣服。”他把包裹放在溯漠身边。
哦。溯漠这才明白过来,笑了笑。也好,正合他意!于是两人裹着大毛斗篷暗搓搓绕开侍女守卫明教弟子,一路轻功溜进了沙漠集市——
“喂,看见那个了么,那是啥?”
“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当地人么!”
“那我也不知道啊……”
“去买点来尝尝,吃了就知道了!”
“……唔……这……”
“你别跟我说你十指不沾阳春水,连买个东西都不会!”
“那怎么可能!”
“那你去啊……干,你没带钱是不是!操,我也没带……”
“我带了……”
“哎呦?那正好。”
“但是,我带的……是这个。”唯手里捧出几个小金币,“我看他们都是用铜币,这个……会暴露身份吧?”
溯漠狡黠一笑:“钱多钱少都难不倒叫花子,给我一个金币。你在那边买织毯的摊子旁边等我。”
只见溯漠钻进入群里就不见了,一会儿,拎着一个小钱袋回来了。这时候唯正在跟买毯子的老板娘交谈,老板娘一脸愁容。
溯漠凑过去一听,是什么盗贼,租税,和大雪的事情:“唉,我家老二也和你一般大小,已经跟着她爹偷了三年死羊皮了……那群该死的贼,贼!逼得沙狼没处去,就祸害山羊群啊……我们就指着这挂毯过冬哪!”
溯漠静静等着唯说完话,然后注意到他。
“你……你偷东西?!”唯的第一句话。
“我用一个金币换的。”溯漠手里一抛一接地玩着钱袋,“只不过那个穷鬼不知情罢了。”
“……”唯一把夺过钱袋确认里头的金钱价值确实不足一个金币后,算是放过了溯漠。两个人去买了方才看见的奇怪小吃,似乎叫瓦剌阿拿,赫然是用葡萄叶包裹的饭团,不知加了什么,酸得要死。溯漠看唯一脸忍耐,似乎也不敢恭维。然而老板似乎很喜欢孩子,硬是加送了一份外加酸奶的包在油纸里给他们。那酸奶比饭团还酸,甜味非常奇怪,感觉不是白糖的甜,而是什么香料的甜味。唯不喜欢吃,又死活不愿意扔掉辜负人家心意,到底是溯漠受不了他受刑一样的表情,当吃药一样替他吃完的。
“还是吃肉去吧。”唯颇有点歉意地说。
溯漠手背一抹嘴,顺便把罩眼绷带中间的缝扯开一点以便看清更多好吃好玩的:“走走走。”
最后两个男孩并肩盘坐在胡杨树下,两人贴在一起的膝盖托着大盘的烤羊排,各自腿窝里都搁着羊肉焖饭、碗型奶糕、沙威玛烤串,还捧着土豆肉丸和别的炸货吃。至于各色玩物,能揣在身上带走的,更是揽了不计其数,他们甚至还一人买了一个挂毯穗——其实是方才那个卖织毯的大妈半推销半送的。
“喂,你看那不是明教弟子吗!”溯漠一嘴的孜然薄荷和肉,说话都不清楚。
“嗯。”唯继续吃。
“人越来越多了,该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唯愣了一下,两人抱着东西转移了阵地,默契得宛如一个人。
时间飞逝,真的是飞逝,其流逝比肉食下肚还快。听说集市晚间还有篝火狂欢,溯漠十分向往,但还是被“良心发现”的唯拽回了光明顶接受从师兄到侍女的训斥、教导、规劝——不过唯的师尊陪烟圣女公事在外,幸而不在。
“那地方鱼龙混杂,很容易出事。唯,这种事不能有下次了。”“身为圣子怎么能这么任性呢?”“圣子大人不能让盗贼和奸商污了您的双手啊!”“您就算要出门,也要带侍从啊!哈菲兹大人也还是个孩子,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两个男孩垂头听着,然而在唯略带歉意看向溯漠的时候,后者依然一脸“爱你大爷谁谁”的表情。目光相交,的一刻,他们知道谁都没把训斥放在心上——要有下回,还是要偷溜出去玩。
于是偷偷相视一笑。
不过接下来的事就让他们哭丧脸了。听说圣子逃跑的师尊大人赶来之后硬是没收了他们所有的玩具,换成了可怕的日课,连溯漠都被罚刻盲文《大学》。
到一切尘埃落定,月已中天。唯躺在床上,忽然嘟哝道:“他们冬天要怎么过呢?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挂毯要是买的不好,就要断粮?”
溯漠跟着师父也算是走过江湖的,他说:“一多半是叫苦,好让你买她的东西。我们买挂穗的钱都够买半张挂毯了。”
唯点点头:“但是,他们的日子还是很苦。”
“废话咯。”溯漠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可是丐帮都比穷人家活得好的世道。”
“……你怎么能这么轻松说出这些话?”
“……呃……”
“什么盗贼能把狡猾的沙狼都逼得无处栖身呢?这不正常。”
“……我看,你不该管这些,或者说,明教不想你管这些。讲经赐福,是吧,反正你就是下个烟圣女。”
“……但是……”唯说,“但是,如果我是他们,我肯定希望谁来帮帮忙的。将心比心,不是么。”
溯漠:“你们明教地盘上的事儿,自己解决。我们君山固然有匪,可从没这么猖獗过。”
“呵,我们明教。”
于是两人沉默了。
半晌,一个东西扔到了唯枕边。唯翻身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他的那个红色挂穗。
“你怎么藏下来的?”唯把它整理好放在枕边,惊喜地望着地铺上的溯漠,道。
溯漠抬手一指裤裆,说:“只能藏的下这个。”
唯忽然就对自己把它放在枕边的行为感到了后悔。他看着那根挂穗,无语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