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尚算热闹的年过完了，迎来的便是离别。
    卫樊沉默着收拾行囊，素素亦未多话。夫妻俩已不复往昔的甜蜜，对彼此的猜忌和杀意已让他们形同陌路。
    “就到这儿吧，别送了。这才化了雪，那边的路不好走，到时候你们回来又不方便。”卫樊看了看素素和老太太，拱手作揖：“老太太……娘子，卫樊，就此拜别。”
    老太太不舍地又嘱咐了几句，素素自始至终只是盯着卫樊的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终于，当卫樊转身启程，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间特有的雾气里时，素素再也忍不住。连忙提起裙子，小跑着追上卫樊，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卫樊……”
    素素极少这样叫他，卫樊轻叹口气，转过身来，语气淡漠：“还有什么事吗？”
    素素愣了愣，看着他脸上的陌生，不禁将他的袖子抓得更牢，不死心地说：“……卫樊，如果你愿意，素素……仍是你的妻子——”
    话未完，卫樊无情打断：“苏夙，你也明白你我二人是何种身份，我们，注定不能两全。”
    素素，不，是苏夙，闻言苦笑。
    素素，苏夙，苏氏；卫樊，魏樊，魏氏。
    两个谐音的名字，一段隐姓埋名的虚假爱情，一份缱绻柔肠的刻骨铭心，终是抵不过家国千秋，河山万缕。坐拥天下的权力，令得天下人为之疯狂，即便会为了这权力伤得体无完肤，即便会伤害最爱自己的人，也不得不忍痛割爱。
    良久，苏夙轻轻放开了他的袖子，一双唇被咬得惨白：“……太子殿下，走好。”
    魏樊没有任何反应，轻轻掸了掸袖摆，转身走远。
    苏夙愣在原地，许久许久。
    回到家里，老太太回到旁室，苏夙坐在里屋发呆。
    桌上有一包鹤顶红，是魏樊留给她“自行了断”的。
    苏夙轻轻拿起鹤顶红，满目哀戚。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反抗。
    她大可以质问魏樊，也可以拒绝他的毒药，更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杀了他。
    然而，她没有。
    追根究底，不过因为情之一字。
    无论如何，魏樊是她的相公，两人也曾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燕尔新婚洞房花烛，平凡幸福细水长流……两年的时间，两人经历了太多太多，如何能忘？怎能轻易割舍？即便魏樊从一开始就不爱她，她也甘之如饴。
    她不怪他。
    她始终相信魏樊是爱她的，之所以如此做，不过是因为形式所迫。
    毕竟，两人身份都是禁忌。
    装着首饰盒的暗柜里，还装着一件衣裳。
    大红丝绸，霓裳嫁衣。
    苏夙换上嫁衣，螺黛描眉，粉脂扑腮，红纸抿唇，蔻丹染指。
    看着镜中绝美的自己，苏夙苦笑。
    成亲那日，自己也是这副装扮。不过那时，自己心中满是新嫁娘的喜悦与羞涩，如今，只剩凄凉与苦楚。
    临出门时，苏夙看了看桌上那包鹤顶红。
    她会了断的，不过，不是现在。
    苏夙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上青石阶。石阶上满是化后的雪水，踏之鞋底冰凉。
    百余步的石阶上，是一座寺庙。
    以往每年，魏樊走后，苏夙都要来这里为他祈福。
    “素素施主……这是……”寺庙住持清和大师是认得苏夙的。
    虽说寺庙并不禁红衣，但到底苏夙现在是一副新嫁娘的打扮，过于喜庆，恐扰了真佛圣听。
    苏夙弯腰行礼：“素素此次，怕是最后一次祈福了，望大师通融。”
    清和大师微微蹙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
    大殿中有几个沙弥敲着木鱼，颂着经文，香炉里的檀香袅袅淡淡。
    苏夙点香，膜拜，下跪，祈福。清和大师站在一旁。
    苏夙双目紧闭，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良久，苏夙起身，再度拜了拜面前的菩萨，走到一旁。
    清和大师早已像往年一样备好了茶，静坐椅上。
    苏夙走过去，并没有坐下，而是端起为她准备的茶，轻轻嗅了嗅。
    “……鹤顶红。”
    苏夙再度苦笑，原来，他竟如此迫不及待，青灯古佛这样的圣静之地，竟也毫不忌讳地想除掉自己。
    清和大师脸色微变，刚欲开口，就被苏夙截断：“大师不必多言。素素知道大师是为人所迫，亦不会责怪大师。该来的，总是要来。”
    清和大师轻叹：“其实，素素施主大可不喝……”
    “不，”苏夙捧着那杯茶，遥望青天，眉眼弯弯，满是悲哀，“无论如何，素素，不，苏夙。终是前朝余孽，于他们而言，终是祸害。一日不除，恐怕一日不能心安。”
    苏夙，前朝苏氏王之女，和羲公主。
    魏樊，当朝魏氏王之子，御封太子。
    虽说以前躲过了魏氏王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不过这一次，苏夙失算了。她没想到魏氏王竟会为了除掉她，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朝储君。也没想到，自己会就此沉沦，甘愿服毒自杀。
    苏夙看着天空中飞过的大雁，苦笑，而后轻声说道：“……相公，若真有来生，苏夙，仍甘心做你的妻子……”
    话完，苏夙仰首，决然饮下那杯毒茶。
    片刻，苏夙轰然倒地。
    鲜血缓缓从她的嘴角流出。
    苏夙闭着眼，脸上尽是安然的笑。
    殿中薄纱帘之后，有人生生捏碎一双拳头。
    清和大师轻叹“阿弥陀佛”，走到帘后：“太子殿下，您可满意了？”
    魏樊没有理会，走到苏夙的尸体旁，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埋首于她的颈窝，无声抽泣。
    有人立于身旁：“太子殿下，咱们该回去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