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战战兢兢地候在高大的屏风后头，议政殿里却是半点声音都没有，但凡是这宫里人都知道，没声音代表着有情况。
    实际上这对张起灵来说的确没差，从前有张启山可以说几句话听几句教导，如今张启山携二月红出宫做了对云野老夫妻，议政又是听这群备好一般的文书上报，前头他说过不再过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但第二日就有荐臣长跪议政殿外，请求立后。
    张起灵自是觉得麻烦，索性不去搭理，但只是被那深邃曜黑的眸子看上一眼，怕就没人敢再上书。
    但偏有不怕瞪的，此时圆墩墩的宰相大人就坐在张起灵对面，两人相隔一座黄花梨木镂雕长案台，上头花纹反复，雕的是陵山间的景象和传说，皇帝就盯着那一片松枝，像是要用眼神让它们开花儿似的。
    宰相第十九次擦了擦汗，手帕都能拧出水来了，但张起灵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罔他罗里吧嗦说了一个时辰，张起灵也没有让人上茶，下人自是不敢。
    但若宰相知道张起灵根本就没有去想他的提议，怕是要把那堆肉变成文书糊到皇帝脸上。
    张起灵在琢磨一个既可以不听下头唠叨又可以不听下头唠叨的法子……
    皱皱眉把脑子里砍掉宰相的想法丢掉。
    张起灵霍地站起来，毛笔扔在奏折上泼洒了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墨迹，长袍下摆略过铺着长绒地毯的地面，宰相错愕的回过头只看见消失在屏风拐角的黑色长袍一脚。
    张起灵的突然出来吓了李福一跳，慌忙跪下之间张起灵已经消失在议政殿。
    午时便传出皇帝已不在宫内的消息。
    出宫直向南行便里陵山越远，张起灵整个心情都变得轻了一些，他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不做无用的功夫，这会子却忽觉得云游四方也是乐哉，起了不再回宫的念头。
    来到一处山脚茶棚，这种去处从来是落脚打听消息的好地方，张起灵虽没什么兴趣在里头，喝茶时便听来解闷，今日这消息倒有些意思。
    “哎呦我说那吴医谷啊还真是，啧啧，你说这自古有龙阳之癖的不在少数吧？那宫里头那位不也是和小情儿去云游了吗？哎呀这医谷啊还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啧啧。”
    “你难不成还真想找个试试？也没人要你吧！”
    “你调侃我个什么劲儿啊！那玄家小七公子不就和陵山掌门好了吗？听说这小七公子也是倔脾气，非要给陵掌门留个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呢！”
    “不就一颗丹药的事吗？”
    “你以为那吴医谷是巫医谷啊？！外头传着光药浴调理就要小半年，吓退了好多上门求子的呢，唉，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孽啊，这男人，怎么生孩子嘛？”
    “你管人家干嘛，这男风不是一两日了，我看这吴大夫也算积了德。”
    “哎呦，说起这吴大夫啊，前日他去城里送药，我正从那医馆出来就遇上个白衣小娃，就看见那水灵劲儿了，直那里头掌柜叫了声小三爷，我这才反应过来，下巴都快掉脚面上咯！”
    “真跟外面传说似的，这小三爷是个未及冠的小娃？那真是厉害的很啊。”
    “哎呦，厉害有什么用啊！这医谷还不是只留了他一个？人家都是娃娃出去见世面，这家好，留这孩子一个在谷里头，其他全分走了呗，可怜，可怜呐！”
    张起灵听到这脸上有了十余年不曾有过的，对一件事或是一个人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兴趣，那种玩味带着期待，就像猎豹发现了猎物，匍匐在丛林间，露出的自信神情。
    起身支了茶钱，张起灵摘了一路带着的草帽扔在桌上，露出了如玉面冠，唇线恢复了紧绷，翻身上了黑马离开茶棚。
    竜息城名字霸气十足，城内也是繁华一片，循着记忆来到那处医馆，依旧是古朴雅致的门面，扑面而来的药香像是沉淀在骨头里的浓郁。
    张起灵生的高大，体型匀称一看便是力量十足，站在那里就像是远离凡事的仙人般，岿然不动。
    引得路人侧目，更多的是女子报以羞赧或火热的视线。
    吴邪来时就看见这人站在自家医馆门口招惹眼线。
    张起灵终于动了一下，却是把视线投向了刚刚进入他视线范围的白衣少年，吴邪先是愣了一下，自想这人该是有多警觉？然后便有些不知所措，那人漆黑且清澈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论谁都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并且那种眼神着实不是吴邪能担得起的。
    “这，这位小哥……”
    “嗯。”
    “……你是抓药……还是？”
    你站我家医馆门口到底干嘛的！
    “找你。”
    “哦，不是，找我？”
    吴邪微微瞪大了眼睛，那副小摸样看着张起灵心里直软，面上还是一副淡漠。
    “嗯，找你。”
    我都这么直接了你还不想起来我是谁吗？
    “那个，这位小哥，你认错人了吧？”
    “没认错。”
    “……”
    “就找你。”
    “那，你找的，呃，我，我叫什么？”
    “你不知道你叫什么？”
    “不是，我当然知道我叫什么！我说，你找的人，不是我，他叫什么？”
    “我找的就是你。”
    “……”
    吴邪怕再说下去自己都不知自己姓谁名谁。
    “我说大侄子啊，站个外头算——”
    吴三省早晚等不到吴邪进来，这便自己到外头来催，一出来不要紧，直见到张起灵那一眼剩下的话便全没音了，纵使多年未见也没什么音信，但吴三省坚定自己不会认错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太——参见皇上。”
    本想叫声太子，但忽地想起这人早已及冠即位，已是这天下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