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狡兽的谎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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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易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他看完新到的信息,眼神往酒吧一角飘了飘,收回来后道,“我可没那么高尚,其实……是为了我自己。”他晃了晃酒杯,融化的冰块慢慢浮上水面,“想知道我为什么开这家酒吧吗?”张非离噢了一声,“原来你就是老板—为什么?”骆易用冰凉的杯壁抵着额头,笑,“为了等一句真话。”
张非离下意识问,“谁的?”“算是……前女友吧。”
骆易半眯起眼,“我从小就喜欢唱歌,也自觉有点天赋,大学时和两个朋友搞了个乐队,我是主唱兼吉他手,鼓手叫常斐,贝斯手是小敛,也是我后来的女友……”
“她就是……?”张非离忍不住插话,骆易愣了下,随即摇头,“不是,小敛是个特别直快的人,她的心思不用猜;当时我们乐队挺受欢迎,参加过全国大学生歌唱比赛,拿了几个奖,那时我真以为自己以后能当明星……当时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欢我,在咱校bbs的什么校草贴上,我跟常斐一直有排名,现在来看,大学时我只是个性比较张扬,所以风头更足,论外形常斐更出色,用现在女孩子的话讲就是什么面瘫禁欲系……”
张非离发现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这是陷入自我思绪的表现,不过还是能拼出他说的那段过往。
我第一次见到席容的时候真没猜到自己日后会喜欢她,相反一开始我对她有点抵触,回头想想可能是潜意识里怕自己陷得太深吧;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会大张旗鼓地追求和炫耀,但对真正爱的却会情怯,藏着掖着才安心……席容是法律系的,完全没有任何音乐细胞,但人很聪明,做过宣布部部长,乐队练歌的地儿就是她申请下来的---据说她是为了我们乐队才参选学生会的;她还经常跑来看我们练歌,参赛时给我们组织后援团……我当时学习最差,有门专业课挂了三次得重修,她知道后也修了这门课,最后考试能过全靠她一个人做了两份卷子;学校里都风风雨雨地传她喜欢我……
“说明他们没瞎……”张非离默默吐槽。
我当时已经跟小敛在一块了,对席容的事儿吧我一方面有点困扰,一方面也主动撩拨过,比如开玩笑地说我没你不行、等我们出道一定要请你做经纪人什么的;好在小敛不是那种心思多的女孩,也没怎么跟我置气,可能在众人看来席容明显单恋吧…然后她当着众人的面告白了—算是告白吧;那是在大三的圣诞party上,大家都玩的很开,我们上台弹乐器作伴奏请有兴趣的人上来唱歌,唱得好的大家就喝彩,唱得烂大家就轰人,总之气氛很high,后来不知怎地听到许多人起哄喊“告白”“告白”,接着席容就上台了,她拿着麦克风掉了个头背对着观众面向我们,因为是逆光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至今都记得她唱的每一个字,她的每一个动作……
张非离刚想问席容唱的什么歌,就听见骆易轻声哼起来,“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她唱的是《洋葱》,说实话我从没听过谁唱歌比她还难听,简直没半个词在调子上,但我想,这世上也没有哪首歌能承载那样的感情吧;她唱着唱着就哽住了,我看见她脸上有晶亮的水珠;台下的人本来还在起哄,到后来都不敢说话了……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刻起,我开始爱上这个唱歌像拉锯子的女孩。
她吼完歌就跑掉了,下台阶时还差点摔倒;第二天全校都知道她跟我告白,也都等我表态;因为席容平时作风有点自我,不少人希望我能不留情面地拒绝她、好让她出丑;当然也有很多女生对她表示佩服和同情。
“那你到底怎么表态的?”张非离听得入了神,忍不住问道。
我特意挑了一个排练的日子,屋里只有我们乐队三个人在,我知道她在隔壁活动室,我唱了一首《不想骗自己》:“……看到你的处境,让我有一些不忍心,不知怎么去说明,我不爱你是什么道理,不想骗自己,爱的不是你,谎言就好象易碎的玻璃……我宁愿让你相信,爱没有公平不公平,只有谁被谁所吸引……爱的不是你,不想骗自己。”
透过窗户我看到她站在门外,听完歌她没说什么,很安静地走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歌其实是唱给小敛的,不过我没有和小敛分开,实际上两年后的分手是她提的;从大四起我和席容就基本没了交集,她去事务所实习,我则忙着参加各种选秀、比赛和商演,从那时起就看出我们乐队仨人的差别来了,也难怪老师说在校时大家似乎都差不多,一走上社会差异就会越来越大;我一心想进娱乐圈当歌手,甚至幻想自己有一天会火;小敛觉得能找一份跟音乐相关的工作,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就好---我一直没想通像她这么有才的人为什么完全没有野心;常斐看上去高冷范儿特足,其实个性有点儿游戏人间,但做起事来又特别能吃苦有耐性,你看,他不一定非要做音乐,却是个好鼓手;不一定非要演戏,却是一个合格的明星;喔,他现在叫谢过庭,谢是母姓,过庭是他爷爷取的字。
谢过庭。张非离默念这个名字,想起这是个小有名气的新星,因出演一部漫画改编的网剧而走火。
张非离又偷瞄了几眼骆易,骆易属于那种五官妥帖、有个人气质的小帅哥,谢过庭眉眼精致带有贵气,骨相也长得好,连网剧里那么夸张的造型都hold住了,在造型极其给力的情况下能有“唯独是天姿国色不可一世”的风采,的确更具有做明星的特质。
骆易喝了口酒,“而我太执拗,只想做最好的歌手,可一来大环境不好,二来像我这样有点才、有点貌、没太大背景的歌手实在太多了,个个都觉得自己不必别人差,但真正能出头的又有几个?当局者迷吧,那段日子我过得很不好,小敛先还陪在我身边,帮我作词作曲,想着能出唱片,结果版权都被骗走,后来小敛也走了,我一个人在那个圈子浮沉,为的也不是什么理想,就是一口气吧……”
直到有天,某个选秀节目找上我说一定让我进决赛,其实他们找了不少我这种参加过各种选秀的“回锅肉”,纯粹想给节目炒人气,好名次很难轮到我们;初选的时候,我站在露天舞台唱着小敛写的歌,下面乱糟糟的没几个人认真听,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很荒谬、很无聊;这时,我在观众席上看到了席容,她直着背坐那一动不动,非常专注地听我唱歌,那时候我忽地想明白了,我喜欢音乐,那唱给喜欢的人,愿意听的人听就好了,何必要全世界都认可我?
我退了赛,用积蓄开了这家酒吧,而席容也答应和我在一起,她已经当了律师,酒吧大大小小的法务税务全靠她,她甚至帮我打官司把当初的歌曲版权拿了回来……哈,席容唱歌还是五音不全,但会弹一点贝斯,常斐有时也会来酒吧,我们仨便偶尔以乐队的形式上台表演,不过因为席容这个后腿在,我们只能表演特别简单的歌---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啊;我本以为我跟席容能一直这么下去……
张非离听到这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他更关心后来骆易跟席容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之前一直在提常斐,难道跟常斐有关?
骆易“啪—”地搁下酒杯,“你说我没事参加什么同学会啊?”张非离这才发现他已经喝了不少酒,赶紧拿走酒瓶道,“你醉了。”
我没醉。可也许在感情里,不那么清醒才是最好的。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会上,席容和常斐都有事,就我去了,大家知道我跟席容在一起了都蛮吃惊和感慨,不过听我说想定下来也都表示祝福;聚会快散的时候我到露天的休息区抽烟,好巧不巧听到两个女生在讨论这事,其中一个说她和席容曾一起玩过真心话大冒险时,当时席容输了好几次,有人就问席容喜欢的人是不是我们乐队的,席容说是;她们也都以为是骆易,结果再问是不是骆易时,席容居然否定了,那时我们才知道她真正喜欢的是常斐,不过她求我们保密,我们也就没说出去,现在她居然又和骆易成恋人了,真是搞不懂。
我当时脑子都炸了,一开始怎么都不信,后来仔细一想却想明白了,在大学里她每次单独见到我都很淡定,有好事者开我们玩笑她也不羞不恼,如果她真的喜欢我,怎么可能是这反应?她帮我考试为的只是乐队不被我拉后腿,她那天上台唱的歌其实是唱给常斐的!
常斐这人平时不大说话,看上去高傲而拒人千里,对于很多女孩来说,他是那种只敢在心里爱慕、不敢宣之于口的人;而我又真的了解席容吗?她就像森林一样,让人感觉自然、不做作,可越是相处我越发现,森林里有许多神秘幽暗的角落是外人无法窥探到的;可能和职业有关,席容平时说话总是语带保留、很有技巧,我根本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那天回去后我激动地质问席容,她刚开始很紧张,后来承认她在那次告白乌龙事件后才对我产生好感,因为当时我选了一个私密的方式来拒绝她,她说我当时那么春风得意,却能关照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孩的心意,这让她很感动;但后来随着我们相处,她的确慢慢喜欢上了我。
可我还是跟席容分手了。也许是出于自卑吧,常斐那时已经用谢过庭的艺名出道,他站在我从来没有站过的璀璨舞台上,迷恋他的粉丝千千万万,我跟他一比好似萤火虫和太阳,席容到底几分爱他,几分爱我,我实在没有信心。
“故事说完了。”骆易推了推额心,道。
张非离一愣,“可你之前不是说在等一句真话吗?”
骆易点了点头,又调了一杯“狡言”鸡尾酒,笑道,“说实话吧,我做‘狡言’是有目的的,给我这个创意的客人跟我说,狡这种异兽虽然喜欢说谎,但它很爱‘吃’别人的真话—你不会当我是精神病吧?”
张非离摇摇头,“我相信你,这世上本就有许多奇异的事。”
骆易笑笑接着道,“人在说平时隐藏的真话时会产生一种特别的情绪和感情,这种情感狡兽最喜欢。”他招招手示意张非离绕到吧台里面,并拉着张非离一块蹲下去,两人头顶是吧台的顶壁,稍一抬头就能碰到,骆易指着顶壁处贴的一张符纸给张非离看,“这是一道符,传送符,可以把人的情绪传到狡兽那边。”
张非离见那符文的笔触跌宕有力,隐隐有几分眼熟,突然间,符文竟透出了红光,骆易惊喜地“啊”了声,“今天能拿到了!”他激地揭下符纸,起身时还撞到额角,张非离看着他发紫的额头抽了抽嘴角道,“呃,拿到什么?”
骆易神秘地眨眨眼,“狡兽吃下这些情绪却无法消化,它们会凝结成泪流出来,狡的泪具有神奇的功效,喝下它的人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摧使着说出真实的答案。”他边说边将丢到一只浅口杯子里,拿出打火机将符纸点燃,浅蓝色的火焰扭曲着往上升腾,只一会符纸便烧尽了,杯底却没有半点灰烬,只有一滴蓝色的泪。
骆易从酒柜里取了一瓶威士忌倒进杯子,张非离恍然明白了什么,骆易点头,“没错,我想再给自己和席容一个机会。”
酒吧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西服套装的女人走了进来,从她进屋骆易的眼神就没离开他的身影,张非离看着她想,的确是森林一样的女孩;他耸耸肩退到一边,骆易对他扬了扬眉毛道,“请你做个见证。”随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对走到吧台的女人露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席容也笑了笑,“好久不见。”张非离感觉她的笑容如同清晨林间的烟霭,飘渺而悠忽;骆易用有点发抖的手端起混有狡兽眼泪的威士忌,“你最喜欢的黑牌。”席容又勾了勾唇,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张非离看到骆易攥紧了藏在把台下的手指,他哑着嗓子道,“我,我想问你,你现在究竟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常斐多一些?”
席容凝视着他,微微启开了双唇,一边张非离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大约过了几秒钟,也许有一劫那么长,骆易终于听她说出那个真实的答案,“当然是你。”
张非离看他二人接下来像要互诉衷肠,便微笑着离开了,爱情总让人变得多疑和不自信,感情的世界充斥着难以分辨的真话和谎言,所幸,这对相爱的男女终于看清了彼此的心。也许,年轻时的一见钟情是夜空灿烂的花火,燃烧后只存灰烬不存余温,而日积月累、相知相伴的爱才是心口那熨帖却不灼人的体温。
酒吧光线幽暗的一角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也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看见张非离离开吧台,便抬起手朝他招了一招。
张非离黑着脸走到他对面坐下,“江子岸,怎么又是你?!”江子岸笑了一笑,“提取狡兽眼泪的方法虽然简单,但最好有个灵力强的人在旁边坐镇,本来该我坐那的,后来我给骆易发信息说可以找你。”张非离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又加了句“反正你喜欢管闲事。”
张非离“哼—”地一声,“至少我见到一对相爱的情侣复合了。”江子岸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你还是那么天真。”张非离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骆易跟席容的事我也知道,还记得当初席容表白时唱的歌吗?”“《洋葱》啊。”
江子岸点点头,轻声哼了起来,“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张非离撇撇嘴,“也不知道你跟席容谁跑调得更厉害?”
江子岸耸耸肩,“你不好奇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喜欢一个人会是内心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张非离不以为然地,“因为这歌是席容唱给常斐的啊,因为当时全校都知道席容喜欢骆易,这算哪门子秘密啊?”
江子岸露出一个有点悲悯的笑,“你忘了吗?乐队里有三个人。”张非离先是一愣,随后琢磨出关键来了,他迟疑地道,“还有小敛?”江子岸点点头,“一个满腹才华却英年早逝的女孩,她至死都爱着骆易,可惜骆易爱的不是她,所以在骆易的故事里她是一个剧情有头无尾的配角;可在席容的故事里,谁又是配角,谁才是故事真正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