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传来刀锋敲击在砧板上的声音，沉稳有力，有条不紊，节奏感十足，想来应是具备了一定功底。
    却有人还不放心，从二楼老远瞄到厨房里的动静，就趿着拖鞋腾腾腾跑下楼，冲过去料理台那边，一把拉住周衡持菜刀的那条手臂，抗拒道，“不要动了，我不要你动！”
    周衡好笑地放下刀，转身两手握着慕思辰的肩膀，半哄半劝地问他，“怎么了，不想吃我做的？”
    慕思辰摇头，又点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始终盯着周衡的双目，像要努力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端倪，“我怕你伤害自己。。。。。。”
    慕思辰的口气甚是委屈，周衡却只剩下无奈，有些哭笑不得了，他捏了捏慕思辰肉肉的脸蛋，说，“第一年的时候你这么跟我说也就算了，现在都十年过去了，你还这么说，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啊~”
    “好了好了，”周衡拥着慕思辰到料理台的外围，把嘴巴凑到他耳边，温柔地轻语，“我跟你保证，我不会轻生的好不好？你如果实在不放心，就站在这边看，我这准备工序都差不多做完了，你让我在这个节骨点停下，我多别扭？”
    周衡一直哄到慕思辰点头，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再次提起了菜刀。
    “咚咚咚---”刀锋撞击砧板的声音继续、连绵不绝地，传入慕思辰的耳中。
    是啊，苏逸清离开他们的生活已经十年了，可为何在十年之后的今天，你还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呢？
    十年前的慕思辰没有说，十年后的慕思辰也不知该如何说。
    和刚确认苏逸清死讯的那段日子一样，周衡白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工作、运动，面上丝毫不见有悲伤的影子，甚至较之平常对生活的态度更为积极。只是一旦到了晚上，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他会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就算有时候侥幸睡熟了，梦里喊的，也都是那个人的名字，梦里说的，也都是关于那个人的事。然后第二天清早起来就进厨房，一刻不停地洗东西切菜，几乎到了忘我的境地。
    周衡只有这两个阶段会下厨，十年一个轮番，每次做都是一大桌，菜色空前的丰富，慕思辰却不因此而高兴。
    他最爱喝的南瓜汤周衡一次都没有给他做过，不仅如此，每当用材的时候需要掺上胡萝卜，不论按照常理来说应该切丁或刨丝，他一律剁成细细碎碎的沫状。问他只说是以前做菜的习惯，慕思辰却自个儿心领神会，他和苏逸清的口味有所偏差，周衡只按照以前做菜的习惯，说明他这桌菜并非为他而做，且不管有没有他爱吃的菜，就光这一点，也由不得慕思辰去高兴。
    当时慕思辰暗地里也出了一臂之力，请到了最权威的外科专家去给苏逸清抢救，倒不是说他有多善良多大度，只是他一度惧怕“逝去的爱人”在另一半心中的分量，当得知无力回天时，慕思辰也曾心怀侥幸地想过，兴许周衡能忘记伤痛重新来过，将所有的爱和关切，转移到他现有的恋人--也就是自己身上。
    终究是痴人说梦梦一场。。。。。。
    周衡表现得越平静越不在乎，说明实际上他心里就是暗流涌动、因为太在乎反而不愿意流露出悲伤的情绪，要将它深深藏在最隐蔽的角落，将这份空落留给自己一人慢慢品茗。
    慕思辰只能承认自己输，苏逸清活着的时候搅得他的生活不得安宁，苏逸清死了之后还在在周衡的心里永远占着一席之地，是自己不能超越还不能取而代之的分量。
    不知不觉间，早餐已经用毕，眼见周衡起身，慕思辰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动作，周衡知道劝不动他，只好在转身之前揽过慕思辰的腰，提醒他，“现在没关系，一会儿我下了厂，你可不要再跟着咯~”
    周衡开了一家研发生物质能源的公司，虽然身为最高的执行长官，但他还是坚持每年都定期下一次一线，和那些普通工人并肩作业，越是到了而立之年，反而越发享受这种挥洒汗水的感觉。
    慕思辰一开始是反对的，他认为高危行业风险太大，尤其是生产线这块儿，发生意外的几率实在太高，只是周衡坚持他才不得已妥协。
    十年下来，安然无恙，慕思辰可算放下警惕，却被登时一声轰鸣给炸飞了冷静。
    听闻有爆炸的警鸣，慕思辰不顾一切地想往外冲，被工作人员层层拦下，以至于慕思辰最终见到的，只是倒在救护车的病床上，被鲜血染红了工作服炸得面目全非了的人。
    所以他不知道，周衡本来和一大批有经验的工作人员已经迅速撤离逃到了安全地带，只是因为一个新手慌不择路的时候撞到机器上的铁台座扭伤了脚，奔跑的速度赶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周衡也和众人一样一面催促他快跑一面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火舌吞没，到了最后关头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大无畏地冲上去想要营救，结果遇上了第二次的爆炸，和被营救者共同淹没在了火海中。
    慕思辰坐在那，竟觉得眼眶干涩，流不出泪。原来真正到了伤心处，会连眼泪都一并舍去，因为知道哭也无济于事。
    交缠的双手有了些微颤动，慕思辰抬眼望过去，周衡不知何时醒来，用一只手撩开了呼吸器，慕思辰想出声阻止，却反被周衡握住了手，周衡用颤抖的手指引导慕思辰俯下身子，慕思辰侧头将耳朵虚靠在周衡唇上，只听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声音传入---
    “我不止一次梦见，苏逸清他在那边，不肯过桥，执着地等我。他说他好怕，怕黑漆漆永无天日的夜，怕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他求我，不停地恳求，希望我能去陪他。我说不行，我还有你，我舍不得你，他就一直等，等到现在，十年了。”
    “慕思辰，我。。。。。。”
    “不，不要”慕思辰慌张地去堵周衡的嘴，“我不想听，我不允许，你要想就这样走，我不会原谅你！”
    慕思辰的威胁并未起到任何的效果，周衡也确实伤得太重，没有当场死亡已经是奇迹，经过这一番长话，心电图终究还是连成了一条直线。
    “周衡，周衡，周衡。。。。。。”慕思辰忍不住在车内呐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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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入梦，慕思辰仿佛灵魂堕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没有躯体，没有五官，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对虚拟的眼球，却不光能看，能听，还能感受到自己周身的阴森与寒冷。
    慕思辰顺着气流而下，隐隐约约看清一条长河，一座小桥，还有桥上的，一双人。
    苏逸清微笑着，向周衡伸出一只手，“周衡，你终于来了，我等得你好苦~”
    周衡面上平静如水，将手递出去，说，“还不是你拉的我？”
    苏逸清轻笑，娇嗔着答了一句，“我太寂寞了嘛~”
    周衡牵着苏逸清的手，“走吧，我带着你。”
    苏逸清反方向拽了拽周衡的手，问，“是不是过了这段桥，前世今生的记忆都会散尽？”
    周衡点点头，答，“是的。”
    “那不行，我要先在身上刻行字。写上苏逸清下辈子，绝对不会放开周衡的手。”
    “不用麻烦了，我会在轮回之前许愿，下辈子，情愿不再与你相遇。”
    “胡说，你明明还爱着我。”
    “我不爱你。”
    “爱。”
    “不爱。”
    “爱。”
    “。。。。。。”
    周衡吐字向来谨慎，与慕思辰在一起十二年，唯独一个爱字，从不曾说出口。
    不管他与苏逸清最终是否圆满，周衡唯一爱过的人，只有苏逸清。
    而慕思辰唯一爱过的人，只有周衡。
    唯一的唯一，不是自己。
    想来想去，只剩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