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假，羽风和米歌、秀清一起回了趟家。到了秀清家，杨爸爸杨妈妈赶紧迎上来，杨爸爸扶着羽风的双肩，语音哽咽：“孩子，怎么能几年都不回家呢，你让杨爸爸好想啊……快快快，快过来坐”，他拉着羽风招呼着米歌。杨妈妈眼里含着泪拉住羽风的手不撒手，拉着羽风坐在了身边。
    “杨妈妈知道这几年出了……很多的事儿，知道你承受了太多……太多……”，杨妈妈说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没有照顾好你们，我和你杨爸爸心里有愧啊……”
    “杨妈妈……让你们操心了……”，羽风低着头，继而抬起脸，满眼泪花强作笑颜，“听说你们这两年情况好一些？”
    “好一些好一些，宽松多了，你杨爸爸恢复了工作，也就是经常参加学习，批斗活动少得多了……”杨妈妈拍着羽风的手，“羽风啊，你们不在身边，我们实在不放心。对知青招工的口子越开越大了，杨爸爸杨妈妈正在努力想办法，一定把你们一起调回来……”
    “杨妈妈……”羽风挣了一下，“我……”
    “杨爸爸杨妈妈老了，需要人呐”，杨妈妈不由分说。
    “那……嗯，好”，看着杨妈妈期许的目光，羽风不能当面拒绝了。
    “这一回回来，好好陪陪杨爸爸杨妈妈，不能回去太早”。
    “不行啊杨妈妈，您知道老松爷，财来财宝吧，他们……我不放心”。
    “……我知道，财宝好利索了吧？……唉，苦命的孩子……不过，还真是万幸，能遇上邵主任治疗……，那你在家能住几天？”
    “我想去看看六胖的妈妈……”
    “……唉，这个事儿还一直没有告诉你，六胖妈妈已经……不在了。连代表也调走了。不过，那个张素枝也在厂医院呆不下去，调走了。……厂里变化不小……”杨妈妈有些感伤。
    “杨妈妈，羽风跟我去家里住个一两天我们就回去了，我妈也可想羽风了，叫他一定跟我回家住……，我们在农场就一个屋住，习惯了”，米歌抢着回答。
    “来来来，上桌吧，知道你们回来，早多少天就备着啦，看看你们杨爸爸的手艺……”，杨爸爸系着围裙和秀清端了盘子从厨房出来，热情地招呼着，打断了杨妈妈还没出口的话。
    冬去春来，转眼又到夏收夏种季节了。这一天，六分场的人们就在临着大路的田里忙活着。米歌站在大拖拉机上擦着汗喝水，无意间看到大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财来。财来已经走到了大路中间，他也看见了米歌，停下来很兴奋地向米歌挥舞着手里一张纸，因为挥舞，腋下的拐杖脱了下去，一个没站稳人就跌扑在了大路上。
    “财来！”米歌语音未落，人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的反应，就见大路上离财来不远处开过来一辆货车，那货车似乎没有看到前面路上倒着的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直直地冲了过去……
    “快停！……”米歌本能地伸出手，好像拼了命要拉住那车似的，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那车就那样从财来身上轧了过去。因为从人身上轧过的颠簸，那辆车开过去不远停了下来。
    “财来——”米歌不是声地吼叫着跳下车向大路上跑过去，其他人闻声也发现了情况，一窝蜂地跑过去。米歌最先跑到财来身边，跪下去，恐怖地瞪着眼睛，双手伸在那孩子身边，却不敢动他。随后赶来的人们围过来，小臭娃子及时地把女生拦在了外面远一点，以免她们看多了这血淋淋的场面。羽风拨开人群挤进来，一看那场景，顿时脸色灰白瘫坐在财来旁边。娃子蹲下来探探财来的鼻息摸摸颈动脉，默默地脱下上衣盖住了财来的脸。米歌站起来冲到货车那儿，一把揪起蹲在车旁抱头抽泣的司机，疯了一样吼叫：“你怎么开的车！你看不见有人吗！你看不见有人吗！啊！”，他把那个司机推晃得像一个要散架的麦秸梱，那个司机满脸眼泪鼻涕，缩着脖子浑身发抖，双手作揖哭着说：“兄弟，实在是……老娘病了没钱看，我就赶了两趟活儿……太累了……开着车就睡着了……”
    “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我让你睡着……我让你睡着！”米歌弯腰在路边儿上找了半块砖，冲过来使出全身力气砸着货车的车厢，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瞳孔缩小，像野兽一样闪着寒光，吼叫着的口舌和眼周都变成了紫色，手中的砖砸的粉碎。
    “米歌，你住手……”，羽风从地上站起来，拖着身子挪到货车这边，好像要虚脱了一样一手扶住车帮，一手扶住腰，接不上气儿一样喝止米歌：“一条命已经没了，……你还想……再要一条吗？”
    米歌呆在那里，脑子里忽然闪过老妈曾经哭着给他讲的事情——当时家里孩子多，父亲和大哥为了多挣钱，都是疲劳驾驶出车祸丢的命。他一拳砸在车厢上，砸出血来。
    老松爷赶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财来身边老泪纵横，嘴里喃喃诉告：“孩子今天拿到了县一中录取通知书，还是全县中考成绩第一名，高兴的二话不说兴冲冲拿着通知书来向哥哥报喜，我喊没喊应，跟在后面锁锁院门，腿脚又慢，硬是没赶上……，你啊……你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多少年你心里难受不想活，刚借哥哥姐姐们的帮衬活的有了味道有了精气神儿你就……啊……”。小臭娃子上前扶起松爷，米歌羽风也流着泪走过来搀住老人家。
    “孩子”，老松爷抹把眼泪，一手一个抓住羽风米歌的胳膊，左右看着，“财来是高兴着走的，就冲你们照顾他引导他这三四年，他活的值了……没白活……”他看看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司机，“我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这些年为养家糊口疲劳驾驶的人多了，村子里二栓根本没开过车，就搭个车，司机硬让他坐驾驶座上把着方向盘开一会儿，自己眯了一觉……唉，那还不是困狠了？都……唉，咱就别再……啊……他家里的老娘还不知怎么样呢……”
    葬了财来，羽风米歌执意做工作说服了松爷，把松爷和财宝的家搬到了六分场。松爷和宋场长住一屋，财宝就和羽风米歌住。
    转眼到了来年的初夏，大田里几个人围着米歌议论纷纷，小臭嚷嚷“几年了，招工指标下了一拨又一拨，别的分场、知青点儿哪年都有人走，怎么就咱们分场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咱们分场的人路子少，门子没走开？”娃子喃喃。
    “什么路子门子，**还兴这一套啊？”洪英不屑地撇着嘴。
    “单纯了不是”，小臭一脸世故，“不是那个谁……列宁，对，列宁就说过嘛，一个新社会必然会带着旧社会的烙印。你以为时代一换，咔，满满一世界的人一下就都变成新新人类了吗？人还是那些人——。人都有三亲六厚……”
    “哎”，一个女同学带了一丝神秘，“听说秀清姐家里给她找了一个老红军的子弟，是秀清姐的高中同学，一直暗恋秀清姐来着，老红军这个牌子还不够硬吗？已经向县里打几次招呼了，怎么也没有个回音呢”。
    “对啊，秀清姐今年可都27了”，洪英皱起眉头发愁，“再不安顿下来真成老姑娘了”。
    “妈的，”一直没有言语的米歌一下子烦躁起来，“咱们直接到知青办为秀清姐请愿去”。
    “对，到知青办问问怎么回事，就是后娘养的也得让咱心里清清亮亮的吧”，小臭马上响应。
    “宋场长，我们想上县知青办去问问招工的事儿，行不？”娃子转过头去问在一边埋头干活的宋场长。
    “去问问不多……我也纳闷着呢”，宋场长停了手里的活，眼睛望着地，“……好好问，别带气儿……”
    “好嘞！”不等宋场长说完，娃子就跳起来“现在就去吧？”
    “羽风去财宝学校开家长会了，等他回来下午一起去吧”，米歌说。
    “不用去太多人……”，宋场长只说一句就没了下文。
    “不用等徐羽风，我跟你们几个人一起去帮忙问问”，一直在人群外面心不在焉干着活，听着大伙议论的牛丽丽揽过话来。她心情很复杂，不想让羽风和戴领见面，也想让米歌小臭娃子去教训教训戴领，“现在就去来得及”，她边说边放下了工具。
    “那好，小臭娃子和我，还有牛丽丽，我们四个到知青办去问问情况，你们在家等我们的消息”，米歌作出决定。
    “我也去！”洪英跳着脚，“我不愿意在家闷着等消息”。
    “走，一起去，不多你一个”，小臭脑袋一甩就当了家。洪英喜滋滋地看了他一眼，跟着出了大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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