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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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后他的处境看起来毫无变化,依旧被楚天临扣留,经常被折腾的筋疲力尽,但有些时候也会相拥而眠,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舒宇隐隐觉得楚天临的态度有些细微的变化,比如他忙于公务时经常让冯副官带些小礼物回来,蓝玫瑰的西点蛋糕,盛宝斋的钢琴八音盒,一来二往,倒真有了几分恋爱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随着两人关系的好转,楚天临的口风也松了不少,终于,在舒宇的软磨硬泡下,楚天临同意给他这个倒霉的“长工”放上几天假。
舒宇重新回到报社时已经被扣留了将近半年的光景,而他自由之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回家,而是坐车去了报社。然而眼前的场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原本熙熙攘攘的走廊空无一人,玻璃有好些被砸碎了,桌子上凌乱的堆积着一个月前的报纸,有些还凝结着黑色的血块。桌椅板凳有些被歪七扭八的丢在一旁,资料室的大门也是敞开的,资料柜里的档案掉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显然很久无人打扫。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冲进隔壁的咖啡厅,“报社怎么会变成这样?”
咖啡店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平常便和他关系不错,见他这副模样显然也吓了一跳。
“报社小半年前就被封了,说是包庇共党分子。”老板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对了,那个叫陆平的居然是共党。幸好你那时候不在,好些人都被……”他言语一顿,做出了个砍头的动作。
舒宇一屁股坐在咖啡店靠窗的座椅上,小半年前正是他被捕的时间,恐怕陆平之所以被冠以共党的罪名完全是因为楚天临将他和陆平掉包,而包庇共党的罪名足以让报社上下二十多个人统统被捕,按照中统局的效率,他们就算还活着,也生不如死。
舒宇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手中的咖啡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心脏仿佛被一根根利刃穿透,一方面是因为报社,一方面是因为楚天临。
他不想回家,因为楚天临随时都会出现在那里,而想到不得不被这样的侩子手抱在怀里,他便觉得自己与他一样肮脏不堪,更可耻的是,他竟然在心中无数次为那残害了昔日同僚的人开脱。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天色开始转阴,很快滴下几滴雨来。他索性躲进街角的书店避雨,信手抽出本发了霉的原版《浮士德》。
EinguterMensch,inseinemdunklenDrange,IstsichdesrechtenWegeswohlbewußt。,舒宇忍不住低声复述着书中的话语,善良的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寻到一条正途,而他自己呢,默许了以牺牲他人换取自由的自己是否还称得上善良,又是否还能寻找到一条正确的前行之路。
“舒宇?”
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动静,他转过身,祁正文的脸已然凑到了跟前,吓得他手一抖,书也掉在了地上。
“我很吓人么?”祁正文笑了笑,他脖子上套着个纯灰色的厚围巾,青灰色的长袍,圆圆的眼睛架在鼻梁上,一副老学究的打扮,这和舒宇印象里的他相去甚远。
“好久不见。”舒宇这么说着,才想起来自从毕业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祁正文,一眨眼也有些光景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如今的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祁正文说些什么。
祁正文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拘小节,即使穿上那副老学究的行头,却依旧改不掉以往的性情,他丝毫没有发现舒宇情绪上的异常,“对了,在报社当记者感觉怎么样,是不是餐风饮露的,我看你脸都瘦了一圈。”
舒宇苦笑了一声,“如今是报社都回不去了,被查封了。”
祁正文吓了一跳,舒宇把咖啡馆老板说的事复述了一遍,并没有提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祁正文听后沉默良久,长叹了口气,难得的一句话没说。
之后的几天舒宇便搬到了祁正文家,报社被封了之后他也没了固定工作,索性开始给其他的杂志写些无关紧要的小故事。祁正文现在是一家民营中学的老师,教国文,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副老学究打扮的原因。
那天下午约莫四点左右,祁正文突然冲进了家门,那时间他应该在学校好好教书,如此行色匆匆,一准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就见他刚进门就一把抓住了舒宇的胳膊。
舒宇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沾了墨汁的钢笔。“怎么这么早就下课了?”
祁正文上气不接下气抚着胸口
“你还有心思写稿,知不知道今天上午国军的人冲进你家,说是送礼,还是给你的,见不到人就不会走,如今你家被围的水泄不通,你哥只能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
“我哥他还说什么?”
祁正文上叉着腰把桌上的冷茶一口压了下去,这才缓过劲来。
“就这些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楚天临坐在舒家的厅堂里,舒家的佣人小心翼翼的给他斟茶倒水,女眷们被打发回了房间,舒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历经沧桑的脸上愁云密布。桌上堆着四五盒用彩纸包好的礼物。舒宇的两个哥哥在门厅焦躁的来回踱步,每每走到门口便会被楚天临的亲兵堵回去。
“这太荒唐了。”舒衡终于忍不住了,他是舒家的长子,也是公认的少东家,舒家虽然算不上官宦世家,但这么多年的积蓄底蕴,还真没有谁敢欺负他们到这个份上,“且不说他是我弟弟,楚师长这么兴师动众的将我们困在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舒衡的虽然面子上怒不可遏,仔细看来手脚却在发抖,显然是外强中干。楚天临冷笑一声,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意思我说的很清楚,我是来找人的,顺便也算送个礼知会一声,他的事以后你们不用管,也管不着了。”
“你!”舒衡被堵的一口气简直上不来,“太无法无天了,我弟弟又没有犯法,你凭什么指指点点,凭什么要他跟你走。你以为我舒家是什么地方,任你宰割么。”
楚天临摆摆手,显然懒得跟他废话,冯副官突然凑到他耳边。
“舒宇回来了。”
舒宇的脸色很差,他刚一回来就被家里的样子惊呆了,门口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院子里站的都是当兵的,一个个如临大敌。他三步并两步走进厅堂,楚天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勾了勾手指。
“还知道回家?”
“楚天临!”舒宇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手里还拎着围巾,他冷冷看过桌上的礼物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楚天临若无其事的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掌打理了下他的头发,再顺手不过的揽过他的腰,“来拜谒一下你父亲而已,毕竟是商会的大人物,顺便问问你去了哪里。”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门外那一排身着军服的人跟他毫无关系。
舒宇冷冷看了眼桌上的礼品盒,抬手便想拍掉他搂在腰上的胳臂,没想到挣了两下却没挣开,“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把你的兵撤了,礼物拿走,滚蛋。”他鲜少这么说话,如今却是暴怒之下口不择言了。
冯副官站在楚天临身后,小心打量着两人的神色,若是平常有人这么指着鼻子对楚天临说话,楚天临怕早已经一个枪子崩过去了,但是他没有。
楚天临笑笑,舒宇的反应并不足以让他意外,在心底的某一处,他正因为这温顺的小兔子偶尔的呲牙而恶趣味的感到愉悦,所以他只是让搂在舒宇腰间的手松了松,继而掰过舒宇的脸,拇指在光洁的脖子上细细磨蹭。
“谁允许你跟我这么说话?”他压低了声音凑到耳边,“你是我的人,东西就当是……聘礼了。”说完,不待舒宇反应,他扫了眼满堂嗔目结舌的舒家老小,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冷声道“既然人接到了,就此告辞。”
舒衡本想拉住弟弟,却被楚天临锐利目光狠狠瞥了眼,一时手脚有些发软,只能眼看着他的亲卫一左一右摁了舒宇的胳臂直接架了出去。
楚天临坐在车里打量着舒宇,后者的气似乎也消得差不多了,相比起之前的口不择言,如今更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愉悦,手指轻柔和缓如摆弄小动物一般抚摸着舒宇的后颈。
“你能躲到哪去?”楚天临掰过他的脸颊“你家在那,你们舒家的铺子在那,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舒宇畏惧的往车的另一边挪了挪,仍是先前那副神情,低声嘟囔了句:“我又没想躲你。”
“别让我做多余的事,听话。”
出人意料,当天晚上他并没有留在舒宇家,而是把他送回公寓后便走了,一连几个月舒宇都没有再见过他,但是渐渐的,他发现楼下总有那么几个人在附近绕来绕去。舒宇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楚天临就这么放过他了,他大抵知道那些是楚天临的人,只是一时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七七事变之后淞沪会战失利,日军自东向西推进速度之快令人嗔目结舌。国军精锐节节败退,很快传来了南京失陷的消息。紧接着便是震惊中外的大屠杀。
楚天临的突然消失是有原因的,他的部队被调往前线支援,几个月之间四处作战,却也只能一时减缓了日军进攻的步伐。
舒宇最终还是在一家杂志社当了编辑,他因为家里的坚决反对而无法作为战地记者踏足前线,也因为楚天临留下话来,不准他到处乱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