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虚度日,相置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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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凉,你身强力壮应该受得住。”九歌躺在床中间,对站着的苏庆说。
    “我为什么要去地上受凉?”苏庆一头雾水。
    “你不是不打算洗澡吗?还让我离你远些。”九歌死死抓住被角,提防苏庆上床“染指”他。
    “我已经在外间洗完回来,谁像你一样,天天必须端着桶进屋搞半天。你快让一边去。”苏庆大力掀被子。
    原本好好躺着的人,突然起身,抱住苏庆一顿闻。苏庆未着上衣,胸前还有一丝冷水冲过的凉气,碰到九歌软软暖暖的鼻尖,痒得很,哈哈笑着,推开他脑袋。
    “还有一些味道。”九歌嫌弃地摸摸鼻子。
    “拉倒吧,我特地拿肥皂搓了两次。”苏庆边说边上床去。
    九歌见他一点怯意也没有,哪里还有畏畏缩缩求自己饶命的样子,不由气结,人还是不能惯着,不然奴才也能爬到自己头上放肆。
    苏庆已迷迷糊糊入梦,要他知道自己在九歌心里的定位是古代的奴隶,一定会跳起来一边高唱义勇军进行曲,一边用手刀砍翻对面的人民公敌。
    正因为他浑然不晓,第二天才仍然将人送到祠堂。九歌进祠堂时,手臂比前日更刺凉。他本来以为那只东西也就待一待,知道自己来了,好歹挪个窝。也罢,只要不添麻烦,爱去爱留随它便。
    照壁上的碑文读了几十遍已经烂熟于心,今天他搬了凳子,晒着太阳坐在栏前看门边的碑文。碑上文章读来拗口:
    步飞遑遑,过尔东墙,其曲其直,月斗三折。赤鸟鸣断虹,震翼举天伞,东之东陵有东水,西之垂垣宿凤巢,凡其物类,相措有时。
    这既不是歌功颂德,又不是扬名家族,抄来抄去做什么呢?!九歌苦恼。
    但苦恼归苦恼,他仍将碑文写了下来,打算带回家抄,这种破地方无山无水无花无酒,更无文友,毫无一点意境,更无一丝情趣。
    低头下去摸须弥座断了的一角,这个地方修复起来太费事,没工钱不修也罢。
    咦?他心里微微吃惊,断石之处像极了一只没头的鸟。上文写赤鸟,凑巧的是下面就有一只断头鸟,两者之间莫不是有什么牵连?
    正巧光头的媳妇过来送饭,九歌留她等一等,慢条斯理地吃完饭,叫等了一头汗的妇人跟他一起去黄家。
    黄家太公坐在桌前喝稀粥,看见九歌来了,呼噜呼噜地吸着粥水,指着旁边的凳子让他坐。
    九歌将手头上两份碑文抄写本,一本族谱摆在桌上,静静等老人吃完。
    黄太公放下碗筷,问:“九先生进展如何?”
    “还算可以。只是几处地方想不通,特来请教太公。”
    “先生尽管问。”
    九歌将照壁上的文放在上层,指道:“这几处地方缺的无非是地名与物名,你让我补,我却不知该补什么好,自编一段话上去,又担心辱没了黄氏祖宗。”
    话下之意是我要是编得离谱,侮辱了您的祖宗,怪不得我,怪缺的地方太离奇。
    黄太公想这种世道竟有九歌这样一批气质馨兰,古学涵养良好的青年,说明年轻一代并未堕落,中华文化并非不可救矣!他也就不计较九歌的话下有几层意思,据实告知:“实不相瞒,我少小离家,在外谋生,后来住过牛棚,下过乡,不曾一日回到家中。耳顺之年归来后,家已经不是家,近几年外头盯得不算紧,我才敢叫小周拿些垫底的东西出去筹点钱,这才想起给黄氏祠堂修一修。因此,这上面的字我小时记过,却记得不清楚。我大致将意思说与你听,你记下后再做修整吧。”
    黄太公絮絮叨叨讲了近两个小时,撇去一堆少年琐事,九歌梳理长篇大论之下大概有两个意思,一,碑文上的祖宗是黄刺史,他少年时离家赶考遇上一名田氏,一日田氏约他一起去三秋亭,他去时看见田氏挖了一块宝玉。后来田氏家里遭人劫杀,黄刺史将宝玉带走,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将宝玉埋了,只当尘里来的东西归到尘里去。奇怪的是,黄家从此官运畅通,小有富贵。二,日本鬼子上他家搞破坏,为的就是碑文上所写的宝玉。
    黄太公说什么宝玉他从来没见过,黄家子孙有些人确实也在打这个主意,但多少年来也没人找到线索,所以这个只能当作是传说,他让九歌按照这个题材随便补上,词义通达就行。
    九歌又拿出族谱,问:“你若身体困了,今天就到此为止。若精神还行,不如接着将这本东西说完。”
    黄太公双目慧明,脸颊兴奋泛红,拉着九歌的胳膊,到正屋歪了一个角的太师椅上坐下。朝外头吼:“周家媳妇,盛两碗茶来。”
    中气比九歌还足,一会儿光头的老婆端两碗茶上来,九歌犹豫再三,见外面日头更直,还是捧起来喝了几口。
    黄太公灌了半碗,笑呵呵说:“我念着几个名字,你拿纸笔记下,这都是咱黄家的嫡系男丁。周家媳妇,再拿一只钢笔和纸过来。”
    九歌横七竖八拎不对这种笔,最后只能用拿毛笔姿势握住,黄太公抚慰一笑。开始念名字,直念了四个人物及生卒之年后,说:“接下去这名字叫黄舜晏,字顺礼就是老头我的儿子,民国三十一年生。二儿子名字黄舜民,字顺济,民国三十二年生,两人都在建国前丢了,生死未卜啊。”黄太公长长叹气。
    可不等九歌笔停,黄太公急忙催:“全记下来了吗?还有一个,你好好听着,叫黄小农,哈哈,这小子名字起得有先见吧,他娘是我在乡下遇到的,本来就是一个农民,说世世代代当农民最好。我偷偷给他起了个字,叫舜祺。黄舜祺,我和他娘的心肝肉啊!”黄太公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咽一口茶,继续说:“黄小农,黄舜祺,1952年生,十年前,也就是1965年死的。”黄太公头往上抬了抬,吸了一把鼻涕。
    这大概就是黄太公让他续写族谱的原因,九歌心有所动,当年他死时,他父亲也是白头人送黑发人,恐怕也如黄老头这样念念不忘,难抑悲恸。
    再说一些修缮的细节,九歌就无话可聊,选了一个时机赶紧说走。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这时候苏庆还在采石场打模块,肯定来不了,九歌循着早上的记忆,自己荡荡悠悠走回去。
    经过一处算命摊时,算命老头叫住他,说了一句:“小兄弟心慈手软,可能要犯大错误。”
    “先生说得对。”九歌摸摸鼻子,低头笑一笑,白皙的脸上现出一丝狡黠,下一刻,算命的老头就在后头大吼大叫:“王八羔子养的驴蹄子,不听劝的野狼子。”九歌犹自开心地向前跑,刚才那一脚踢得真痛快。
    回到家饿着肚子躺床上,居然睡着了。睡梦中,一只大手掌在使劲地拍他肩膀。他睁开眼,苏庆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怎么不在祠堂等我?万一迷了路怎么办?”
    九歌翻了一个身:“你身上有我的味道,迷不了路。”
    苏庆甩甩手,气愤站起来,“我他妈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吃了萝卜和蛋?”九歌声音拔高:“我还什么也没吃!”
    “你耳朵长驴身上了?”苏庆坐在桌前,咕噜咕噜喝水。
    “我长得像驴?今天你是第二个这么说我。“九歌摸摸自己的耳朵,黄灯下也能看出整只耳朵被揉得通红。苏庆看着,心里热热,赶紧又灌了一杯凉水。
    “光喝水能饱吗?苏庆,找些东西吃吧。”
    “那你别赖在床上。”苏庆拿手拉他。九歌一个大抱,攀上苏庆肩膀,“快快背我。我饿得快脱肉身了。”
    苏庆沉着一股气,将九歌背出门,路灯暗,看见的人还以为他背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一直走到小饭店里,老板看清楚是两个大男人,脸色变了几番才镇定下来进厨房端了两碗白粥出来。九歌眼皮儿没掀,人溜下来,十分不满晚饭只吃白粥。
    “要吃吃,不吃自己走回家。”苏庆敲敲桌面,声音像块厚板,硬而平直,显然他为了老板对他们的偏见而心生闷气。
    九歌有些郁闷的坐下,嘴巴里想挖苦点什么,又觉得幼稚。两人静默着各看各的碗,九歌抿抿嘴,说:“吃完陪我到黄家祠堂走一趟。”
    苏庆惊讶抬头,九歌清亮眼神儿盯着他,接着说:“要去去,不去自己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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