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杏花坞。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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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困愁城。柳枝依依。杏花坞里这会儿还冷清。
走进去的时候,温青色衣衫的男子早早就开始忙碌着,勉强撑着脑袋,虽说是坐着,但那眼睛却已经严丝合缝地开始打架,只有手上的动作却有条不紊的还在继续。站在门口的男子忍不住笑弯了唇角,这个温雅凛啊……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温青色衣衫的男子懵然睁开了眼睛。男子就在他眼前逆光而站,笑得温文尔雅。
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子还是笑,温雅凛突然就感觉到一阵无奈,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道:“你想笑就笑吧。”
听到温雅凛声音里抑制不住的疲惫,男子也就稍稍收敛了一些,径自走了进去坐下,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要喝又听见温雅凛懒懒地问:“你真要走啊。公孙淮都。”
“怎么?舍不得我?”男子挑眉笑得十分暧昧。温雅凛闻言不屑地看了一眼满是春风得意的公孙淮都。
“是怕你被人卖了来找我要赎金。”温雅凛起身去开门,边走边说道,“我这店是小本买卖,可是要不回你这座大佛的。”
“怕什么。自然会有人一百两一盏的来喝。这种冤大头上哪儿找去。”公孙淮都笑得真是越来越不知好歹了啊。温雅凛在心里叹着,虽然面上生了一副谦卑有礼的公子模样,骨子里却还是当年那一个无赖。
看着这几年几乎是脱胎换骨的公孙淮都,温雅凛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初见公孙淮都的时候,他还是个在街头偷东西的落魄乞儿,他那时却是温家茶庄的小少爷,如今公孙淮都已是一朝富贵,他呢却是流落在外,不得不说的确是风水轮流转啊。
“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相信顾相那只老狐狸?”忍耐了许久,温雅凛终于还是问了他这个问题。虽然表面上装得漠不关心,但是真当他公孙淮都是傻子吗。那一日他说他可能会和顾相跑了的时候,温雅凛连手里那一盏茶都差点打翻了,烫伤了也许久才反应过来。
温雅凛这个男子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情。即使这个男子总是一脸嫌弃的说他拖累了他,即使这个男子总是冷言冷语的说他要是什么时候走就好了。尽管如此,公孙淮都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他们只有彼此,温雅凛自然是舍不得他的。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身边的这个人要走,所以打翻了茶也不知道。
虽然温雅凛死不承认,只是说是一时失手,可是啊温雅凛,你可是温家茶庄的少庄主,你烹茶的手艺举世无双,就算是闭上眼睛烹茶也没人是你的对手,你怎么会失手呢。从那以后,温雅凛变得寡言少语,常常呆呆的看着轩窗外的天空,灰白得仿佛结了一层霜。公孙淮都知道原因,几次三番想说些什么来宽慰他。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也许是因为他们相识太久,唇枪舌剑的居然从来没有跟彼此说过什么暖心的话,只是相互扶持的日子成了一种无形之中的默契,你不说我也知道。如今要走,公孙淮都也是不好受,只是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去办。虽然那些事情已经不明不白,但也总不能一直不明不白下去。这样一想伸出去的手就这样硬生生收了回来。
如今他马上就要启程,再不过来他们连话别的机会都没有了。温雅凛想必也是知道,今日起得格外的早,不然平素里这位大少爷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身,有客人上门也是等着他这个老板。倨傲如斯。他公孙淮都能让他温雅凛等上一回也真不知是不是三生有幸。
“你觉得呢?”公孙淮都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唇红齿白的男子,明明是男子,居然比那枝头翻涌的杏花还要娇媚,银发翻飞,眼角一点桃花一般艳丽的朱砂痣。眸子里却是经年不散的茶香,滴落成墨。
记忆忽然就回到了前几日那个当朝丞相来的那一日,那时候公孙淮都还在前前后后的忙活,小城里的姑娘却都起了大早,在杏花坞对面的面馆里伸长了脖子盯着看。杏花坞这么早是不开门的,就算是开门迎客,小城里的人也是喝不上那一盏茶的。温雅凛的茶啊!那一盏茶几乎是他们一年的花销,所以杏花坞里从来冷清,只有三三两两不远千里赶来的王孙贵胄,附庸风雅的只为了来向温雅凛讨这一杯茶。说是倾慕温公子的手艺,喝到了嘴边连什么味儿也说不上来。好事之徒罢了,淮都暗自讥笑。
公孙淮都看着那些姑娘,眼神往里面一瞥,那些姑娘们自然也明白,那个千尊万贵的大少爷还没起床,只好继续等。记忆里来见温雅凛的人都是等待的模样。这样的人今日居然在等自己。
想到这里公孙淮都突然就笑了,温雅凛看见公孙淮都自顾自傻笑,忍不住的蹙眉。抬眉就看见温雅凛不悦的表情,当下公孙淮都就收敛了。
“顾相十四岁封相,多智近妖。”温雅凛坐了下来,最终还是他亲手烹了这一盏茶送这一个人走啊。“话又说回来,我大夏朝又有多久没出过这样的妖孽了。”
是啊。妖孽。倨傲如温雅凛都觉得顾相实在是太过聪慧,也太过狡猾。世人都说那顾相是妖孽,因为实在不愿意相信这历史的丹青册里居然有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惊才绝艳。这让那些寒窗苦读了十年的读书人如何自处,让那些几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的臣子又如何看待。那个比他们都要年轻的丞相。
现在的顾相已经是双十年华,比公孙淮都虚长几岁。那一日他来的时候是孤身一人,身边没有跟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公孙淮都就已经直了眼睛。说实话顾相不如温雅凛貌美,可是顾相身上有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明媚,如果温雅凛是春日里懒在了枝头的杏花,那么顾相绝对是暗夜里令人心惊的那一片纯白色的蔷薇。一步一步脱颖而出,明艳而多刺。
对上顾相的眼睛的时候,那眼睛实在是太明丽,晃得人移不开眼睛。他那一日要了碧螺春,却要公孙淮都来烹茶。杏花坞里人不多,所以分外安静,自然都听见了顾相所说。有人暗笑,却始终不敢笑出声来。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丞相的厉害,眼珠子转了转又转了转,就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死得不明不白。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丞相在朝堂上排除异己的手段,真是狠绝了。
顾相师承鹿爵爷,鹿爵爷宅心仁厚,不想顾相居然是如此的心狠手辣,鹿爵爷晚年失势,迫不得已才找上了顾相,没想到顾相这一边才答应了,那一边就拉了鹿爵爷下马。雷霆手段令人咋舌,顾相十四岁封相本就是位极人臣,要不是他出身低贱,被朝中几个重臣始终拿捏在手上做文章,凭借顾相的手段与睿智,恐怕早要裂土封侯。
惊叹之余也不禁令人惋惜鹿爵爷白教了顾相这么一个白眼狼。就是这么个白眼狼,找上了公孙淮都要他烹茶。烹茶的手艺温雅凛多少也教过他一些,只是他心思浮躁,说到底没经历过杏花坞之外的天空,总想着出去一回,因此烹茶的手艺也马虎。
那时候公孙淮都虽然不知道顾相是何方神圣,可是茶馆里有的是人认识他,恨得他牙根痒痒的,也有想巴结他的官员。走了一转公孙淮都就已经知道,他就是历朝历代那个最年轻的丞相。既然丞相要他烹茶,他烹就是了。
淮都笑了笑,走向了里面去准备。
“怎么不在这里烹。”是顾相的声音,深井一般的寒凉而无波澜,听得公孙淮都脊背上都有些发憷。早就听说过这个不好惹的丞相,曾经嗤之以鼻觉得是世人传得夸张,没想到那一日公孙淮都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名不虚传这一说。“我听说杏花坞的茶都是当面烹的。”
“是。杏花坞温雅凛温公子的茶的确是。”淮都笑了笑,继续向里面走去。身后的人也没喊他,说要换。
不消一会儿淮都就给他奉了茶,顾相只是懒懒的看了一眼之后就推开了。没喝。当下淮都就不耐了,那不耐全都写在了脸上,真是沉不住气的人啊。那时顾相在心里悠悠的叹着。
“顾相大人这是何意?是瞧不起在下的手艺吗?”听着对面的人隐隐发了怒,顾相却还是一脸的笑意,笑得鲜妍明媚。一点没把他的指责听进去。
“人比茶香。你说我怎么喝得下?”顾相伸出手来拉着他,笑意盈盈地盯着,那样子活像个地痞无赖,惹得淮都狠狠地皱了皱眉,他公孙淮都自小是无赖,没成想今日真是棋逢对手了。对峙得久了,淮都就知道自己落了下风。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脸被盯得有些发烫。
“顾相大人说笑了。”说完刚要走却又被顾相一把扯了回来,他听见顾相说:“怎么?这茶我还没有喝你就要走?杏花坞的待客之道还真是新颖别致。”
待客之道?温雅凛有教过他这种东西吗?你跟一个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人说什么待客之道。淮都兀自在心里觉得好笑,谁承想这样想着身体也就老实的笑了。
顾相好看的眉头一皱,恶狠狠地拍桌而起道:“别以为本丞相生气不会打滚啊。”
“噗——”过了好久淮都终于是忍不住,外人所传的顾相原来也不过是这样的脾气。那一日公孙淮都就对顾相这个人好了奇。自那日以后,顾相也会隔三差五的过来坐坐,只要他烹茶,和他说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话。倒是茶馆里的达官贵人看见顾相笑得爽朗,一个个见了鬼似的表情。看向公孙淮都的目光里居然多了几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