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在不人道的公司加了一天班，吃过外卖走出写字楼大门已是下午六点。
    这时手机恰好响起来，是琦姐，我按下接听键。
    “小青，还没下班吗？”那边优美干练的女声问。
    “已经搞定。一个小时后到你那里。”我说。
    琦姐全名宋琦，是我表姐的发小，在静安区经营一家很有格调的影楼。最近打算重新装潢，托我这个混建筑公司的人去看看格局。本来约了今天下午，可是临时接到加班通知。
    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走去地铁站。
    地铁是我在上海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十多条线路，四通八达，便宜又便捷，只是每每挤得像人肉火锅。
    还好这一站靠近线路终点，轻易就找到座位。
    路途冗长无趣，我于是掏出手机打游戏。没过几站身边就挤满了人，上海从来不缺的可不就是人。
    很快，手机画面第4次黑屏，游戏设计师最是狡猾，再不充值就永远不放你过关。我合上手机，尽量不妨碍旁人地活动一下身体，开始打量周遭。
    亲爱的同事东渝哥哥告诉我，时常观察身边的人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可在地铁上观察了一阵子之后，我发现很多人的脸离奇地相似，仿佛皆由几张模板压成。也许是因为他们都一样疲惫倦怠，对每天枯燥重复的路程充满了麻木。
    我最喜欢看到小朋友，无论这长管空间里多么拥挤闷热，他们总是活力洋溢地扭动着短小的身体，眨着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左顾右盼，永远对世界充满好奇。
    但今天一整节车厢都没有小朋友，所有人低头专注于手中的屏幕。
    不过，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年轻女孩吸引了我。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长得很美，一种明快的美，她着一件黑色蕾丝镶边的连衣裙，十分性感撩人的款式，却硬是穿出了一身甜美的气质。她托着套了卡通图案的迷你平板，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划，整个人活像一颗掉进浊潭里的亮眼宝石。
    我不禁看了她很久。
    她似乎察觉，一抬头，刚好与我的目光相接。
    然后，露出一个清甜的笑。
    她竟对我笑？！
    地铁里人多芜杂，大家素不相识，各自来去，下了这班车就再无会面之日。偶尔视线相接，不是漠然移开就是迅速别开头去，这还是三年来我收到的第一个笑。
    那是一个很浅的笑，让我想起四月里盛开的蔷薇花。
    之后她又低下头，继续划弄手上的平板，似乎并不介意我的注视。
    她真的特别。我忽然心情极好，看看路途还长，向后一靠闭眼小憩。
    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又回到高中那年，天蓝云白，高大英气的少年站在花架下朝我微笑，挺直的鼻梁下薄削的唇朝一侧扬起，左颊边聚起一个浅浅的小窝。他揉乱我的发顶，有点粗暴地把我的头按到胸口上去。那里的温度火热滚烫，仿佛我靠着的是一轮明旺骄阳。
    梦做得长甜，直到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和报站声吵醒，我才十分不情愿地起身下车。
    巧得很，那女孩也在这站下车。
    上下的人很多，我本来没有注意到她。走到出站口，却发现外面已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上海多雨，一年到头你最好都塞一把伞在包包里。
    而她显然忘记了，正站在出口的雨棚下，有点焦虑地望着外面。
    看样子，除了那个迷你平板她什么都没带。
    我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久光百货。这个距离，不算远，但冒雨过去一定会淋湿。
    我又记起她刚才的笑，于是取出伞走到她旁边：“你要到久光，不如和我打一把伞？”
    “啊，太谢谢你了。”她回头看到我，又笑起来，晶亮的眼弯成一对好看的月牙。天，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会爱上她。
    和她撑伞走到久光，一进大门，她就轻快地向前奔出去，两条雪藕一样的手臂缠上了扶手电梯前的一个修长身影。那是个清秀漂亮的年轻男子，她勾着他的领子，贴面就是一个甜吻，他顺势抱她转一个圈，她柔顺的长发在身后抛出一道优美的弧。
    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果然她有人等，被她爱着准是件幸福的事。
    我以为她就要挥手跟我道别，谁知她却拉着男友走了过来，“给你介绍我新认识的朋友。”她一脸兴奋地对他说，“啊，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定是南方女孩，话音里带着侬软的嗲意，但并不惹人反感，反而增添了可爱属性。原来只不过借个伞，我在她心目中已经是朋友了。
    “舒青。”我被她感染，也愉悦起来，“舒服的舒，青草的青。”
    “啊，我叫夏雪微。”她说，“夏天的夏，雨雪微微那个雪微。”然后她介绍自己的男友：“这是林子墨。”
    男生笑着朝我点头，他笑起来左颊竟也有一个酒窝。这让我对他的感觉有些异样。
    其实近看他有几分书卷气，这个年代还有这样气质的男生不多，他配雪算是满分。
    “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雪微说，“以后我们一起出来玩。”她已经拿出手机。
    她真是热情。
    我们互换了号码，雪微又问：“你现在要去哪儿？”
    “意境。”我说。琦姐给她的影楼起名叫“意境摄影工作室”，听起来严肃而优雅。
    “好巧！”她跳起来，“我们也要去意境。”
    可是去看婚纱照？
    当然这话我没问出口，雪微已经亲昵地挽了我的胳膊：“一起去吧。”她似乎天生带着讨人喜欢的能力，我开始羡慕她。
    没办法拒绝，只好先做一会儿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