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啪啪啪！砰！啪！砰砰砰砰砰！
    激烈的枪声在一瞬间打破了停车场的平静。一群飞鸟凭空被惊起，扑棱起翅膀仓惶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几根灰白色的羽毛在鸟群身后轻飘飘地落下来，透明根管上的绒毛随着微风轻柔地摆动，在阳光下美好得就像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这个平和而温馨的画面与地面上的巷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从空中俯瞰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马西莫剧院后方有两座并排的楼房，中间留有一条可供两辆轿车并行的街道。西边的楼房顶部搭有一座火柴盒型的小型建筑，顶端装有电视天线。虽然高度差强人意，但至少足以看清脚下十字路口各个方位的情况，是眼下他们所能找到最好的狙击地点。
    此时此刻，藤原正端着枪靠在平台边缘，身旁矗立着巨大的电视天线。这让他深深地为自己的健康担忧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口香糖，百无聊赖地嚼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自娱自乐地哼起小曲。走调的歌声在空气里起伏，如同一条濒死的毛虫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即使在大白天听来也让人寒毛直竖。
    5分钟以后，他吐出已经味同嚼蜡的口香糖小心地用包装纸包好揣进口袋，一边取出手机按下了快捷拨号键。
    透过狙击步枪上搭载的高倍望远镜，他清楚地看见黑发青年正蹑手蹑脚地靠近一个人高马大的黑手党，眼看就要得手的时候，后者突然一个激灵转过身来，手里的枪口毫不迟疑地喷出了火苗。说时迟那时快，黑发青年飞起一脚踹向他的手腕，后者吃痛地大吼一声，手枪啪地一声掉落到一米开外，子弹擦着地面掠过，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青年没有迟疑，就着踢腿的动作借力扭转整个身体，凌空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回旋，顺势带出的第二脚一下子把敌人踹翻在地，整个过程不超过5秒。在对方来得及交待任何遗言之前，他果断抬枪砰地一声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紧接着，他站在原地掏出手机——这正是刚才暴露了他行踪的罪魁祸首——按下接听键神色不善地问道：“什么事？！”
    一个人守在制高点的藤原用无比寂寞的语气说：“我只是想强调，我真的很遗憾这次不能和你们一起参加派对。你们看上去玩的真开心。”
    他的声音同时通过手机听筒和耳机传过来，更加放大了语气中的幽怨之情。
    翟溱毫不留情地回答：“你只管守好艾尔维斯，除此之外不准开枪，听见了吗？”
    “你叫我上来埋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改变主意了。你知道如今在这里找点乐子有多么不容易，所以我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OK？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脱光了扔到剧院门口去展览。”
    “……”
    可是你身后有人——藤原默默地把这句话咽回肚里，默默地收了线，从望远镜里看着翟溱挂掉电话后分秒不差地转身砰砰射出两枪。随着手枪掉落在地，男人嚎叫着瘫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左边的膝盖蜷缩成一团，右手手腕上鲜血淋漓。即使从这个距离看过去，也依然能感觉到子弹穿过手腕瞬间所留下的皮肉烧焦的痛楚。
    “我得感谢你，”翟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脚踢走男人身边的枪，“现在这种情况，即使是托尼也不会再啰嗦什么。我想上帝也终于学会偶尔做点好事了。”
    男人用意大利语大声说了些什么，翟溱没兴趣去听，抬手冷不丁在他耳边放了一枪，后者瞬间闭上了嘴，一脸惊魂未定地瞪着他。
    “嘿，科斯塔的胆小鬼们！”青年离开他的俘虏，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街道中央大声挑衅道，“猫吃掉了你们的舌头，还是你们的手已经颤抖得不能好好握住枪了？来吧！既然你们想要战争，就让我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吧！或者——”
    他突然放轻了嗓音，然而那温柔的呢喃却比任何一句挑衅都来得震颤人心。
    “或者，你们也可以像只可怜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看着你们的同伴在这美丽的阳光下一点一点失去他的眼睛、手指、每一颗牙齿、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我保证，在他充分感受到这世上所有的残酷和恶意之前，他绝不会有机会离开这个世界。”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逝在微风里，空气仿佛也在这一瞬间死去了。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在这个凝固了的巨大的时间与空间的方块里，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了从翟溱身上散发出来的狂热的杀意。
    “‘黑色死神’……”
    不知是谁用意大利语这样咕哝了一句，在场的几名黑手党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他们都是科斯塔家族的后起之秀，对5年前的那场混战并不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前辈口中听说当时的惨烈。对这群5年前还是菜鸟的家伙而言，“黑色死神”简直就是一个传说，一句会带来厄运的禁语，一个没有人愿意再经历一次的诅咒。
    5年前的某一天，也是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季节，黑发黑瞳的异国青年只身踏上了这座美丽的小岛。没有人知道他如何而来，也没有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直到第二天一早，岛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了惊慌的海鸥所传来的噩耗——曾经是西西里岛最大的黑手党家族一夜之间全部死绝，浓烈的血腥味引来无数野狗，据说附近的海面都被数不清的尸体染成了红色。这之后的三天，噩梦接连不断，恐慌如瘟疫般蔓延，而这位入侵者也得到了他的第一个外号——
    黑色死神。
    砰！砰！
    先前说话的男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倒在血泊之中。而下一秒，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我可不认为站在街道中央当肉靶是个好主意。他要么太愚蠢，要么就是太疯狂。”
    裴去非从两个男人——现在已经是两具尸体了——身后走出来，对着一旁的蔺雅言说道。后者正优雅地斜倚在一辆黑色轿车门边，半蹙着眉头忧虑地观看着眼前的战局，但他的神色很镇定，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场逼真的动作电影。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蔺雅言叹了口气，心想他所认识的翟溱可说不出刚才那番威胁的话——那听起来完全就像是变态亚当的口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果然没错。
    两人结伴走到翟溱身边，发现他正像个没分到糖的孩子一样吵吵嚷嚷地抱怨着现实的不如意。
    “——嗯？”蔺雅言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更担心我的安危。”
    “当然。”翟溱迅速抬起头，“你对我是最重要的。”
    裴去非在一旁耸了耸肩：“要是我可不敢这么说。”
    翟溱瞥了他一眼，目光没有做任何停留，直接落到了地上的俘虏脸上，抬起脚尖毫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脚。
    “今天算你运气好！回去告诉你们老大，他的情妇死了是他自己的事，不要再来烦我的朋友。如果让我发现任何一个科斯塔或者别的什么人再靠近他——”
    翟溱顿了顿，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会把这笔账都算在科斯塔头上。你知道我是谁，对吧？”
    倒在地上的光头男愤愤地看了一眼站在翟溱身边的蔺雅言。谁也没有料到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会是黑色死神的朋友。如果早知道这一点的话，他绝不会带上两个菜鸟就出来。
    “没用的。现在整个意大利的黑手党都知道你的朋友拿走了属于我们老大的某样东西。为了得到它，他们会不择手段。你一个人也许能行，但你的朋友呢？他拿着那个东西多一天，就多一份危险。西西里从来不缺亡命之徒。”
    “谢谢你的担心。”蔺雅言和蔼地笑了笑，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听上去相当地重要，重要到甚至让人宁愿把它托付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我想她来酒店找我时一定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通常情况下我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可既然是朋友的遗物，我就没办法拱手让人了。”
    “你这样做值得吗？那个女人根本没考虑到你，她考虑的只有她自己！我们老大对她那么好，结果她不但偷偷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白脸，还从科斯塔偷走了最重要的东西打算和他远走高飞！”
    “中国有句话叫‘死者为大’。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她都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活着的人不该再对她说三道四。”
    “伪君子！”
    “也许吧。”蔺雅言耸了耸肩，转脸对翟溱说道，“我想我们已经对这位先生充分表明了我们的立场，现在可以让他走了。”
    翟溱点点头，二话不说对准男人脚边就是一枪，子弹紧贴着他的腿骨飞过，瞬间在地上弹出好几米远。
    光头男吓了一大跳，一边用意大利语叽里呱啦地怒吼着一边捂着腿一瘸一拐地迅速跑出了众人的视线范围。
    藤原恰巧在这时扛着狙击枪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只来得及看到了光头男匆忙远去的背影。
    “我错过了什么？”
    裴去非冷笑一声：“错过了蔺总裁的深情告白。”
    “说到这个——”
    翟溱猛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蔺雅言一时没有防备，狼狈地踉跄了几步才重新站稳，半个人都被翟溱按在了怀里。
    “以前威廉姆老夸你懂事，说我是个麻烦精，只会到处闯祸。可是你看，你才来意大利一天，不但当了回人质，烧了布亚诺的房子，还搞上了科斯塔的情妇，弄得整个意大利的黑手党全都在你屁股后面追着你跑……啧啧，现在看看谁才是个好孩子？”
    蔺雅言：“……房子不是我烧的吧？”
    “醒醒吧溱少爷，”藤原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到处闯祸的事实。”
    “喂喂，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一定要说的话，当然是上帝这一边。”
    “我不就是你的上帝吗？”
    “哦上帝！请你原谅这个骄傲的人！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地方。”
    “别说的好像我除了这点就一无是处一样。”
    翟溱瞪了他一眼，然后在场几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经验丰富的国际间谍拍了拍手，“刚才的动静那么大，警察一定很快就会到。我可不想麻烦某人贿赂警察局长把我们从铁栏杆后面弄出来。”
    “警察不是问题。科斯塔才是。”
    藤原懒洋洋地接口，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翟溱亲昵地牵起蔺雅言的手往前走。
    他同情地瞥了一眼被甩在后面的裴去非，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沃伦·科斯塔可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人。就算他的女人只是偷走了他的烟灰缸，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拿回去，因为那是属于他的东西。他这一次低估了我们，下次来的可就不那么容易对付了。毕竟，科斯塔家族是以实力闻名的。”
    “如果他们想要战争——”翟溱回过头，黑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出近乎妖艳的光芒，“我正求之不得。”
    裴去非在后面冷冷地问：“那我们一开始为什么要跑？”
    “当然是为了不让他陷入多余的险境。”翟溱望着蔺雅言，又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令人不得不怀疑其实后面这句才是他的真心话，“再说，偶尔被人追杀一次也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