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初惩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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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丝如雨,两岸桃红柳绿,树树春意。
    如这般春光,在这尸俘遍野的乱世,已是少见了。
     
    山环水绕的山门前,两尊石狮一纳一吐,狮座上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嘴里衔了草枝,晃着脚丫,活泼得犹如衔了草的燕儿。
     
    自从郁孤拜了柳渡潭为师,随其来到此地,已有小半月之久,本以为那人有一身本事,自己随着也能学个一二,结果这半月来,不是担水就是种菜,偶尔还要给宅内做饭的王福打个下手——这哪里是来拜师学艺的,分明是被那人请来做仆人的。
     
    郁孤一脸地苦闷,此前做乞丐的日子虽是饥一顿饱一顿,但好赖算是自由,偶尔运气好还能偷个值钱的玩意换顿好酒好菜,可现在倒好,自由不说,这大半个月连个荤腥都没见。
     
    而他拜的那个师傅,更是在几日前出门去了,连句话也没留,只管撇他一人天天对着个嗜酒如命的王福,听他满口的醉话。
     
    抬头,青石瓦屋檐下的匾额,除了刻了寻常处处可见的花纹外,是一个字也没有,着实令人摸不到头脑,既然如此挂来做甚?
     
    郁孤看着那匾越想越郁闷,可不是吗,除了知道那人姓柳,唤作渡潭是自己拜下的师傅外,他的内心就如这匾额一片空白,连自己师承何派都不知道。
     
    这时,府门被推开,身材干瘦的王福抓着一个看起来比他脑袋还要大的酒葫芦眯眼走来,摇摇晃晃地数次都险些跌倒。
    “唉,你这小鬼,过了饭点不吃饭,跑这里来做什么。”
    郁孤懒得搭理,倒是摆弄起了口中的草枝来,而王福也并未介意,抱着酒葫芦咕噜咕噜地灌酒,罢了又言:“今儿后院种的那些青菜到时候了,既不吃饭就赶快把菜摘了,免得老了,嚼起来失了味道。”
    随着语罢,异味窜天——冲着郁孤,王福连连打了数个酒嗝。
     
    平日做乞丐的日子偶尔也有酒喝,他也好这一口,可酒香和酒嗝却是两种味道,郁孤不免恶心,恼怒地从狮座上跳下,瞪了王福一眼。
    “这饭不过又是青菜萝卜,日日如此还不如小爷过去的日子好!我去山下寻好吃好喝去了,后院的菜你自己摘吧!”
    反正师傅又不在家,等他吃饱喝足了再回来,谅师傅也不知道。他又想了想若是那人回来后还是如此过日子,他就到山下独自讨生活去,虽说山上好赖有口饭,不至于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可被人牢牢拴去自由,可比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还要他的命。
     
    郁孤人小,加上手脚本就麻利,等王福把酒葫芦从嘴边移开时,眼前早已不见了郁孤的影。
     
    他倒也不急,抱着酒葫芦摇摇晃晃转身就往堂内走,待把府门关好,不及寻个舒适的草坪,只管靠着门前的石柱,抱了他的酒葫芦酣然入睡。
     
    再说下了山的郁孤,虽说山中是一派风景如绘,然在他眼里却并不比这山下的满目琳琅。
    兴许是这地处偏远,战火尚未波及,处处热闹祥和,不像他先前待的地方,一个个人都耸拉着脸,一副好像过了今日就活不成的模样。
     
    郁孤只觉精神一振,视线扫过路旁皮薄馅大的包子、刚入油锅的炸果子,本是不觉饿的,可这一瞧腹中顿时翻江倒海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原是午饭还没有吃。
    两手不由探入兜中一摸,竟是空空如也,好不丧气。
    可视线偏不巧对上卖卤鸡的店家小二,那小二就如他腹中的蛔虫,知他饿了,便冲郁孤呵呵笑着,提起一只刚出锅的卤鸡,“这位小哥看着面生,第一次来?我家的卤鸡可是独门秘方,来这走亲访友的都得尝一尝,离家近的还得带上两三只给家中老少尝尝鲜。”
     
    娘的!
    郁孤不由暗暗叫骂,这小二分明是故意为之,现在倒弄得他若是走了,白白被人看扁了去。
    成,即是如此,他就尝尝这卤鸡真如那小二口中所说般美味!
    “来二只卤鸡,一壶好酒。”
    郁孤一拍桌面洋洋洒洒坐定,就等卤鸡上桌、美酒入喉。
    “好嘞!小哥,这是您要的两只卤鸡外加一壶好酒。”
    卤鸡就在眼前,香味比方才更显浓郁,郁孤只觉腹中又是一阵翻涌,连连挥手将小二打发了去,饮了两口酒,便大快朵颐吃了起来。
    也不知是饿过了头,还是真如店小二所说这鸡是他家独门的秘方,总之是他从未吃过的美味。
     
    不过片刻,两只鸡便变成了一堆骨头,郁孤吃够了,闲闲斟着酒喝,一派风轻云淡地模样。
    小二瞧了,也未曾在意结账,只管低头暗自盘算起账目来,只想等着客人酒足饭饱自己过来结账。
    倒不是小二偷懒,只是着实有事要忙,再者谁会想到如此相貌堂堂,明俊的少年会赖两只鸡一壶酒的账。
     
    而郁孤虽是闲闲饮着酒,可那心思早打到要如何无声息地离开上了。
    他斜着眸先细细打量着这家店的布局,找准了几条可供逃跑的路线,以备无患……
    万事已周全,只见小二低了头算账,看也不看这边一眼,郁孤方觉机会来了。但也未见他心急,只是继续闲闲饮着酒,随后趁小二埋头细算时提了酒壶轻松一个闪身——此刻桌上哪见风度翩翩的少年君子,有的只是一堆吃剩的鸡骨。
     
    不觉间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小二算账久了难免脖颈发酸,便揉着脖子抬头,随即却是一愣。
    若不是那空空如也的桌面上的一堆鸡骨甚是扎眼,怕是算账算得他都忘了曾有一位客人尚未结账。
     
    小二一拍桌面,就差跳起来了,边嚷边骂往桌前走去,结果却是愣了愣,只见桌角放着一锭白花花地银子。
    别说是两只鸡一壶酒了,就是再来几只也绰绰有余。
     
    店家小二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想来是错怪那位少年了,定是那少年见他算账不忍打扰,便将银钱放到了桌上。
    比起那一瞬恨不得把少年生吞活剐的心情,此刻小二心里早把少年捧上了天。
     
    然这一切,郁孤都不可知,酒足饭饱后他将集市逛了又逛,直到日头西斜再不回山就要晚了,才依依不舍踏上归程。
     
    枣红色的大门外,郁孤抬头瞧着那无字匾额,皱了皱眉,片刻后才探出手去,重重拍击着门板。
    良久,郁孤等得不耐烦了,正欲扯着嗓子大骂醉酒误事的王福时,门悄然无声地打开了。
    这门虽是王福所开,然他身后却跟了个身着素衣的男人,那人临风如画负手而立,微微蹙着的眉就如雪落时分孤寒清冷的落梅。
     
    郁孤怔了怔,“师…傅。”
    那声师傅虽不如先前那般底气十足,但也不是唯唯诺诺,他盯着柳渡潭,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想看他这个师傅要拿他做如何打算。
     
    柳渡潭盯着郁孤,在他眼中,看不见所定下的命数,有的只是个稚气未消,性格略微顽劣的少年——是他柳渡潭的徒儿。
     
    “跪下。”
    少年本欲上前,闻言脚步一顿,诧异地瞪着柳渡潭看,而后者则无动于衷,开口是沁人的寒。
    “为师叫你跪下。”
    郁孤不知何故,看着柳渡潭冷峻的眉目,心如野马奔踏、乱尘纷
    飞,不由咯噔一下,微微有些惊慌,竟不觉间照柳渡潭所言,跪了下来。
    见郁孤跪下,那轩眉方才略展开来。
    “今日下山你去做了什么?”
    郁孤一怔身,登既明白柳渡潭所指为何。本想随便找个借口糊弄,然而抬眸却对上柳渡潭那凉如清夜的眸。如此轻易,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我……”郁孤顿了顿声,想起午间入腹的卤鸡,索性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今日我嘴馋下山,但兜内并无银钱,于是便趁着店家小二算账之际独自跑了。”少年神色坦荡,双目清澈,显是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柳渡潭虽已知实情,但见郁孤如此神色,却还是不由紧了指节,片刻后方才听他言道:“先前你所作所为皆因生活所迫,加之无人管教。然,今时今日你既已成我柳渡潭的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当尽父责。今日之事罚你在门前跪足三刻,一并罚去晚饭,潜心思过。”
    说罢,只管甩袖离去。
    待柳渡潭走远,醉醺醺的王福拿了酒葫芦摇摇晃晃凑到郁孤身前,郁孤想躲但无奈跪着,本欲起身,可方才柳渡潭的一席话,却像双手压在他肩头,令他说不上的心烦意乱。
     
    ——啊呀啊呀
    王福摇着头,发出声声叹息,“你师傅寡言,但让我告诉你,你偷嘴吃的钱他已补上了。”说罢又托起酒葫芦咕噜噜饮了数口,“不是我说,你既已拜了他为师,便要注意言行,休要辱了师门。”
    郁孤从小自由惯了,哪受过这般责罚,本就一肚子恼怒无处可散,这酒鬼王福也不知是不是真就缺这个心眼,偏偏在这时说出此般话来。
    斜睨着眸,郁孤狠狠剜了王福一眼,“照你所言,他为我付钱不过是怕我丢了他的面子?”
     
    闻言,王福放下酒葫芦,难得几分清醒,望向郁孤的眼更有几分凌厉。
    郁孤为之一怔却并不畏惧,反倒是瞪了回去,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气。
    然而,不知是否是醉意又袭,还是先前看错了,此时王福眼中哪见什么凌厉,分明都是醉意,他抱着酒葫芦打了个哈欠,便歪歪斜斜往院内走。
    “今儿你还是老老实实跪够这三个时辰,否则……”
    王福的话尚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醉了过去。
     
    郁孤一脸莫名,他细细想了一下王福的话,觉得兴许是逐出师门此类这般,虽说他并不怕,此前还有过想要离开的想法。
    但自己走和被别人逐出去却是两码事,前者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是奔自由去的。
    可后者,不光是本事学没学到的事,就冲‘逐’这一字都扫净了颜面。
    若果真如此,那岂不是羊没吃到,反倒落得一身骚。
    如是想着,少年跪正了身子。
    与此同时,离少年不远处的长阶前,素衣男子收回了良久观望的目光,本如寒雪沁人的眸子,染上了一丝春水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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