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说罗永朗只等抱着罗锦去吃饭，但是罗锦，却在一个不经意间，就对上了镜子，也终于直观地、清晰明了地看到了重生的痕迹。
    浴室里开着灯，灯光从镜子里反射出来，明亮到刺眼，罗锦有些眩晕，但又不受控制地向着那成像看去。
    镜子里映着大小两个人，亲兄弟，面容自然七分相似，其余两分是各自的独特韵味，还有一分是年龄带来的不同。
    像大的已是青春年纪，俊朗已初显，英俊不凡；小的却还处于不记事儿的年龄，粉粉嫩嫩的，自有一派单纯无辜。
    两个人如今的面容，看在罗锦大叔眼里，就像是还未被世事浸染的白纸，十分的稚嫩——罗永朗的脊梁还挺直着，眼中透出一身生机满满的热血，阳光开朗，不似那重担磋磨下的沧桑阴郁；罗锦的皮肤还白洁如玉，幼嫩非常，没有后世那不胜枚举的疤痕，也不似后世那般粗糙。
    脑海里闪电般掠过多种思绪，纷乱迷茫得想哭，却不敢表露丝毫。罗锦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要叹息走心里所有的大悲大喜那般叹气。
    虽然罗锦的脑子早已经哭成了浆糊，还没恢复清冽，但有一点不用想都很清楚——从此以后就有不能说的秘密了。
    罗锦保持着呆愣的表情，勉强压下心底奔涌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转身，顺着罗永朗逗弄般伸出的两只胳膊，轻巧地攀到了他脖子上，挂住不动了。
    罗锦的动作太过迅速，罗永朗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诧异就先忙不迭地蜷回胳膊，撑住了怀里的小屁股，使其没有下坠之势，才舒了一口气。
    罗锦很显然在大哭的这一段时间里，对现状适应良好，肢体已经不似先前在床上蠕动那般无力，轻巧了许多，可以很容易就跑跑跳跳，蹦上蹿下。
    罗永朗对着好不容易有点儿活泼的弟弟皱着眉，不知道是该训斥他的危险动作，还是该鼓励他努力保持开朗的性格……
    “饭”
    罗锦才没有空去想罗永朗的心情，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只想着吃饭；然而小嘴巴张张合合，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哭得喑哑的嗓子，吐出一个字。
    于是正要低头教训弟弟的罗永朗，连连被吓了两次，虽然要真算起来，只能说是一惊一喜。
    惊得是罗锦的危险动作，喜得是——如今已是农历三月初，罗锦终于在两岁零一个月的时候，开口说话了！
    罗永朗也顾不上纠结了，抱着他急急的就往外跑，直冲下楼，嘴里不忘向现在在家的唯一的大人叫着：“小爷爷，小锦会说话了！”
    郑伯正在楼下客厅处理事情，听见楼上的踢踏声，正想训斥，也被罗永朗的话给惊住了。
    不过须臾的震愣，被罗永朗的动作弄得云里雾里的罗锦已经到了郑伯眼前，不得不尴尬地面对眼前这也是惊喜非常的脸庞，也因此漏听了一个“小”字。
    罗锦知之甚少，罗家其他人却知道得清楚：正常的小孩子“三翻六坐八爬”，可是自家小孩却拖到了九月才开始翻身；正常孩子一岁左右就会咿呀学语，能发出一些简单模糊没有意义的音节，可是自家小孩不管怎么哄都没有用，不肯张口，也不经常哭。
    虽然根据医生的话，罗锦身体一切正常，声带也没问题；而且到2岁零六个月的时候还不会说话，才属于异常情况。但即便是如此，也耐不住做家长的忧心：罗锦不但不说话，也不怎么哭，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更何况仔细瞅瞅罗家的孩子们都发育的比较快，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因而，对于罗锦开口说话，大人们几乎不抱希望了。
    也是因此，一听说罗锦开口说话了，一向偏疼罗锦的郑定海简直喜出望外，毫不顾虑自己在下人面前的形象，几乎是劈手夺过罗锦抱在怀里就开始诱哄：“小锦，乖，叫爷爷，我是爷爷，爷爷”
    罗永朗被吓得愣了愣，不能从小爷爷怀里抢人，但也忍不住凑上前学着郑定海说话：“小锦，我是哥哥，叫哥哥！”
    然而，不明情况的罗锦对熟悉的自家大哥还好，但对于这个看起来只有四十几岁的“爷爷”，有些不满——他默默地想了半天，都没想起自己曾经有个这么小的爷爷——罗锦觉得不要骗小孩子，罗定坤不长这样的！
    仗着自己小屁孩的身子，罗锦对郑伯的诱哄不予理会，也连带的忽略了一旁罗永朗的一脸期待，沉默地看着郑伯一动不动。
    郑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不受自家小孩待见怎么办……
    郑伯：“来，跟爷爷学，爷……爷……”
    没反应。
    “阿朗，你确定小锦会说话了？”郑伯转过头有些动摇地询问罗永朗，顺便把被晾在一边儿的人赶走，等着一会儿再处理。
    可是问是这么问，不等罗永朗插空回答，郑伯就又不死心的将两个字拆开，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教：“爷……爷……”声调一反往常的严肃，两个字被拉得长长的，念得起起伏伏，绵远非常。
    若是罗家其他人在这，或许得被这万年一见的温柔吓晕了。
    可惜了，在这的罗锦犟死了不开口，好半天功夫下来，回答郑伯的除了旁边罗永朗跟他一个声调的：“哥……哥……”满室静默。
    而且愈来愈静默——郑伯的狂喜也逐渐消弭，周身的气压不停地下降，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对罗永朗……
    还好，罗锦终于看够了眼前这两出独角戏，并且在很是为这两人的毅力头疼，自己也饿得扛不住的时候，终于又开了金口：“饭”
    郑伯：“!……”
    罗永朗松了一口气很无奈地说：“……他刚刚就说的这个”
    “我知道了……”郑伯无力地挥挥手——他已经不知道该喜该怒了。
    郑伯将罗锦递给罗永朗，转身走进厨房，亲自去端一早就备好的罗小公子的专餐。
    其实罗锦也不是故意作对。看镜子的时候，罗锦凭借自己的“长势”判断出自己应该处于一岁半到两岁半左右，按照正常情况，这个年龄的婴儿应该是可以自己走动，并且咬字清晰的说话了。
    然而在他第一次试图开口的时候，却感觉到了声带的干涩——就好像是长期不用的机器生锈了一般，稍微使用就会发出“吱扭吱扭”的酸牙声；又好像刚刚跑完一千米，喉咙里针刺过要裂开般疼痛，一嘴的血腥味。
    所以罗锦也不想再开口，只是想着吃个饭——小孩的饭食一般都是粥、稀饭，或者汤面这些带着水的东西，一定程度上可以润润喉，缓解疼痛——也是饿了。
    郑定海很无奈，等了这么长时间，罗锦只会说这么一个“饭”字，不过仔细想想，罗小公子是只说了一个字，但好歹开始说了，有一就有二，永远开不了口的噩运，总是没降到自家来。
    郑伯独自在这边这么想着，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也不管之前处理的事儿了，只蛮横地把罗锦抱回来走到餐桌旁坐下，左右手腾一腾，让罗锦坐到自己右边的腿上，右胳膊当着靠背从罗锦背后环到胸前，左手就拿起勺子，准备喂饭了。
    虽然四十几岁的罗大叔如今是个身娇体弱的，但是好歹曾是个独立自主的好中年，被人喂饭这么腐败的事……
    罗锦抓住郑伯扶着他后背的手，在郑伯身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小挪了两步，趴到了桌前——这个高度刚刚好，小胸脯抵到了桌边，嗯，刚好适合吃饭。
    于是罗锦很自觉地伸手拿郑伯左手里的勺子，没拿动，再试试。
    郑伯有些心塞，平常那个乖乖的孩子呢？会说话了不叫爷爷，连喂饭也不让爷爷喂了……
    郑伯将左手拿远了一点儿，想着开口哄一下小孩子，但是罗小公子已经生气了，对于这种把饭摆在跟前，却不给勺子不让吃饭的行为怒目而视：“勺子！”
    ……又会说话了……
    ……还会说勺子……
    ……就不叫爷爷……
    吼他什么的倒是忽略了……
    郑伯受到来自罗小公子的会心一击。
    罗锦却是看准空档，趁着郑伯独自心伤，悄悄拿到了勺子，美美地吃起来。
    旁观的罗永朗不知做什么表情，从今天弟弟开始哭的时候起，似乎弟弟身上就有什么东西变了。
    郑伯也有这样的想法，虽然之前罗锦特别爱腻着自己，但只是腻着，除了吃喝拉撒，再无要求，安静木然；好似一个精雕细琢的小木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而现在，眼前这个会攀爬，会说话，会要求吃饭，会抢勺子的罗锦，就像是被上帝注入了灵魂，眼中活力十足，一颦一蹙，都十分生动。
    其实把郑定海和罗永朗的想法说的通俗点，就是一个漂亮的傻子突然哭了一场，然后突然开窍了……
    吃着饭的罗锦自然不知道旁边俩人的想法，习惯性的动作缓缓，见郑伯不打算再夺勺子，更是放慢了动作，脑中却对现状揣测不停。
    本来罗锦根据这间房子里的摆设、自己的样子，以及重遇了样貌年轻的罗永朗，认为自己是重生了，回到了一生的起点处，未来即将重演。
    可是这一切都被郑定海打破了，这个所谓的爷爷并没有出现在罗锦的记忆里，也就是说上一世郑定海并没有出现过，并没有参与过罗锦一家人的生活。
    还有这半天在客厅，路过的五六个仆人俱没有罗锦认识的……是巧合吗？
    难道说其实是重生到了安貂儿所说的类似的平行空间了？然后换了一个爷爷？
    一切皆有可能，但真相只有一个……
    罗锦脑海里莫名其妙地乱入了什么……
    罗锦摇摇头把自己脑中不太靠谱的想法甩出去。
    罗锦现在的心里有点儿矛盾。
    首先，从意识到出现状况到现在，熟悉的罗永朗和这座比后来多了人气的老房子以及他自己幼小的身体（大概是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原理）给予了罗锦一定程度上的安全感；
    然而意外出现的爷爷郑定海和不熟悉的仆人，以及到现在为止都还没露面的其他罗家人则让罗锦有些稍微的不安，虽然罗锦也能勉强感觉到这个自称爷爷的人并没有恶意……
    其实罗锦不安还有一点原因：虽然逗小孩子是天朝老少都不能免俗的习惯，但是说一个字就这么让人激动；而且嗓子明显长久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