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无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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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林间,景致正好,是雨后天空如洗、澄澈清明的丽景。
入目只见湖有扁舟,岸有幽竹,竹后隐着排排矮屋,路上小贩携了琳琅沿路巧言吆卖,身后是扎着羊角辫的孩童追逐嬉闹,路旁更有老迈的夫妇十指相扣,迟步缓行。
村口,有一条青石铺砌的小路,从村中穿过,蜿蜒地没入竹林深处。
曲径通幽之地坐落着一栋宅院,峻宇雕墙只是稍显败落。
先前涂了朱漆的大门,因为年头已染了斑驳变成了褐色,匾额上金箔镶贴的字早无已辨清,只依稀认得最后那字姑且是个府字。
顾栖元跟在疏竹身侧四下打量,万万没有想到,照疏竹这性子竟会住在此处,总以为依疏竹这份冷情,只有那深山老林一间茅舍最为适合。
疏竹淡淡望了顾栖元是一脸洞悉的笑,怕是顾栖元心中所念,他皆知。
一时来了想要逗弄顾栖元的兴致,便故意说道:“怎么,你是在想那村中的人可都如我,是些山精鬼怪之辈?”
顾栖元闻言,一怔身子,脊背不由被冷汗所浸,那一脸地诧异倒像是真信了。
疏竹哑然失笑,一双皓眸弯成了柳叶儿,顾栖元怔怔的,只觉得疏竹真是好看,末了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疏竹耍了。
“这宅子是你的?怎么一路竟是些竹子。”顾栖元赶忙找了个话题,只想匆匆掩去自己的几分狼狈。
顺着顾栖元所言,疏竹看向那些竹子——一路延绵,确是有些多了。
深秋未入,却已有竹叶枯黄,许多都倦了边。
待冬去春来本该万物复苏,可一推门却是一地落叶,让人瞧了,难免心情空落。
“竹子不好吗?”疏竹不动声色闲闲道。
瞧见疏竹如此,顾栖元的眉端隆起了细纹。
他不喜疏竹这般神情,无波无澜、与世无关。
“倒不是不好。但也可搭配种些别的,一年四季都有应季的看。如这桂月,就可种些桂树或金菊。”
“若是种下了,还需挂念。这执念,就更难散了。”疏竹拂了袖,无声息地推门进去,留了顾栖元在原地,满脑莫名,滋味并不好。
但也只得随了疏竹身后,向宅内走去。
穿过植了翠竹的游廊,到了外堂。这儿的布置虽有几分旧色,但还算精致,若是回到多年前,想来也配得上是富甲一方。
但不知是否因年代的关系,精致归精致,却没有人气,目之所及尽是一片暮气。
顾栖元这眉,忍不住就皱了起来,恰被疏竹瞧见,用指尖点拭去桌上浮灰,悠悠道:“那是青沁,是种藻妖。小到肉眼瞧不见,喜欢在无人的院落聚集,以之前残留的人气为食,并没什么害处。
青沁生来不喜灶火,只要在灶中添把柴火,自然就不见了。”
“照你所说,那青沁驱除起来如此容易,为何还要留到现在?弄得一片死气。”
疏竹闻言一笑,笑意随了眼波竟有几分妩媚,顾栖元看得微痴,忽见那眸敛了笑,是一派格外惊心地淡漠。
“我若说此乃执念,你可懂执念为何?”
疏竹这话倒是把顾栖元问住了,执念有万般,可令疏竹时常挂口的执念,究竟为何他是真不知。
“这宅子便交给你了,桂树还是金菊照你所想种吧。我身寄于此,如今该是物归原主。”
疏竹叹了气,几不可查苦苦一笑,转身折进内堂去了。独留顾栖元在堂中皱了眉出神。
临走疏竹的一句物归原主,让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狠狠打了个激灵。
这宅子是他的?
可从摆设的成色推算,便是保养得再好,也有百年之久……
从怀中掏出曾附着老妇执念的琉璃灯,放在堂内桌前,竟有一瞬地怅然,如梦一场。
数天过去。
顾栖元倒也习惯了在此的生活,除了这三餐要他劳神外,其余时间还算乐得自在。
朝灶炉中添了把柴,只听噼啪作响,灶火映红了顾栖元如白玉的容颜。
正如疏竹所说,那青沁不喜灶火,数日生柴做饭,便把青沁驱了个干净,整个屋子一派通明,就如漆了新漆一般。
从锅中端了白粥,翠竹内纹瓷碗内莹白的米粒个个透亮如珠。
顾栖元吸了几口粥香,呵呵一笑,显是对自己的厨艺颇感满意。
书房里,琉璃熏炉悠然吐香,梨花画桌上摊了白娟,疏竹正在桌前,执了笔出神。
“疏竹。”
随声音落下,持笔的手不觉松了,墨迹洇染,好好地一卷细娟白白添了污点。
疏竹草草将白娟翻了面,起身给顾栖元开门。借了空档,扫看院中的眼,掩映星光,竟是夜了。
“要喝些白粥吗?”
疏竹接过。入鼻,是白粥清香。浅尝了口,本想夸句好的,可瞧着顾栖元那一脸等他夸讲的模样,这念头便打消了。
“这粥还差了点什么。”
“嗯?!差了什么?”顾栖元瞪了眼,满脸都写了不可能。
疏竹轻笑起来,“你忘了,我是妖。这妖当然喜欢吃人了。”
“啊?!”
疏竹又是一阵轻笑,逗弄够了顾栖元,端起碗将粥饮尽,“真要是吃人,我倒真想把你炖了吃。”
顾栖元一惊,方知道,自己这是又被耍了。
皱了眉,倒也不是生气,只是疏竹这话说得认真,是真是假倒还真让人分不清。
粥已见底,这夜也已深,顾栖元端起空碗正欲起身离去,无意间却瞧见画桌上那卷反摊的细娟。
“哦?原来你有这般爱好。”说罢,抬了手便去翻那白娟,欲细细瞧看疏竹所画为何。
怎料,被疏竹察觉,细绢由指尖滑过,再回神时,已落入疏竹之手。
一阵无话。
不及顾栖元开口,疏竹提了白娟,朝烛中一晃,论它是高山流水、亦是国色天香,顷刻化作乌有。
顾栖元一惊,只觉可惜,顺势去看疏竹,入眼却是他如冰的眸光。不知怎么地,顾栖元觉得那道眸光并非冲他而去,反倒更像疏竹自己冲着自己去的。
万籁俱寂夜,敲打门板的声音远远传来,闻声顾栖元不由皱眉微露不快,倒是疏竹一派习以为常,淡淡道:
“顾栖元,开门。”
夜风习习,顾栖元好一阵嘟囔。
不知这深夜究竟是何人造访,依疏竹那份冷情,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人才不惜深夜登门造访。
门悄然无息地打开,凉意扑面,顾栖元冷不丁吸进一口冷风,顿觉喉内瘙痒难忍,不由一阵呛咳。
“打扰了。敢问疏竹先生在家吗?”
抬眸,随着视线顾栖元一惊,只见眼前那人一身绫罗,以白纱遮面,白纱上缀着一朵寒梅,衬着肌肤犹如抟雪。
嫣然如绣的眉眼微微弯起,笑意中更是蕴藏了三千世界。
顾栖元微微呆了,然这般美人胚子却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之所以发呆,更多地是因不由想起的疏竹。
若是疏竹作此打扮,抛了他挂齿地执念,笑起来定当也是如此摸样。
或许,还要更好看一点。
这般想着,顾栖元弯起了眉眼,那少年不知顾栖元所想,只觉这人是个亲切的人,眼中的笑便又浓了几分。
一束辰光间,少年敛了几分笑多了份认真,朝顾栖元行了个礼,“这位公子。请问疏竹先生在家吗?”
先前惊于少年面貌,倒未把‘先生’那二字好好听去,这回听了个真切,顾栖元不住暗自窃笑。
真别说,疏竹那冰冰冷冷,负手而立时有板有眼地样子倒真有几分‘先生’得模样。
“在,就在里屋。”凡事总有适可而止。窃笑够了,顾栖元赶忙应声,只见那少年闻言兀自楞在原地,半晌才看出难喻的欣喜。
“那可方便先生与我一见?”
顾栖元又一次打量了来人一眼,还是一派风姿卓然,双眸明如皓月繁星,看不见丝毫歹意。
回以少年一个浅笑,痛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少年迎了进去。
堂内明黄花梨圈椅上疏竹翩然坐定,远远见顾栖元携少年而来,只轻轻扫了眼,便将其身份看了个透彻,却只是只字不提,依礼起身迎客。
少年毕恭毕敬向疏竹行了礼,未曾多言只管开门见山道:“糜艳平生未曾求人,今日却要求先生一事。劳烦先生将此物代我转交他人。”
少年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个红檀木盒递与疏竹,疏竹接过打开一瞧,方见一块滚圆锃亮的千岁绿金圆玉珠置于檀木盒内。
一旁的顾栖元不由一声轻叹,这玉珠按色泽大小来分,样样可称稀世。抬眼去瞧疏竹,入目不过依旧是一副冷淡容颜。
疏竹并未惊讶于玉珠的珍贵,微作思忖,淡淡道:“要我交与何人。”
见疏竹并未拒绝,少年那嫣然如绣的眉眼倏然弯起,“谢过先生!”
说罢,衣摆一扬竟向疏竹行了个大礼。
涟漪由疏竹眼中是一闪而过。
顾栖元连忙弯腰去扶,但少年并未起身只是再次从袖中掏出个绣着梅枝的香囊来。
“劳烦先生,十日之后将这香囊与那玉珠一同交与城中逐香私塾的斐子真。”
“我记下了。”疏竹略一沉吟,接过香囊与那装玉珠的红檀木盒一并收好,少年见此没再开口,朝疏竹与顾栖元再施一礼,兀自起身离去了。
顾栖元满心奇怪,逮了疏竹就问:“这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
“既不相识,为何此人半夜造访?你又为何要应下他所求之事。”
疏竹斜眸,淡淡扫过顾栖元,“他不是人。”
顾栖元一怔,尚未反应,便又听疏竹言道。
“这世上有种叫无口的妖,前生因人言可畏而死。言语有灵,困其魂魄无法转生,于是化妖无口。天生容颜俊美,常以纱巾遮面,只因其无口。
在常人长嘴之处,有一小洞,以露为食。然,食量却与常人无异,以至腹中日日饥饿如绞,如此千日之后,终难逃饿死。
此妖无害,常隐于林间,但也有部分潜入人群。”
顾栖元情绪复杂地看着疏竹,迟疑问道:“你是说他便是无口?!”
一想到那纱巾下本该红唇齿白,却突兀地被个窟窿所代,顾栖元这眉不由便皱到了一起。
倒不是觉得恶心怪异,只是为那俏丽的少年感到惋惜。
疏竹难得露出极为柔和的目光来,“无口生来口不能言,只有濒死前方会说话。”
顾栖元心下惊异,说不上话来,这时疏竹启了红檀木盒,将玉珠轻轻摩挲。
“这是无口的内丹……”
疏竹顿了顿,舒开微皱的眉,言道:“顾栖元准备一下,明日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