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有二傻：小王爷和我。
    我傻不傻只有亲信知道，小王爷却是人尽皆知的痴儿。
    三月初几，马车轱辘轱辘行进，掀开车帘便有千朵压枝的桃花映着明媚的春光直入眼帘。用《诗》中的说法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用我的话说，就俩字：好看。
    正看得出神，大丫鬟流霜一个帕子覆到我脸上，上下左右地擦。
    “小少爷想什么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顶着被擦得红红白白的脸看向她，目光淡淡，颇似个哲人。
    “你看，桃花开了，桃子还会远吗？”
    流霜吃吃地笑起来，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果然还是无法领悟到我思想中的玄妙之处。
    说起流霜，我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
    我咿呀学语的时候，她约莫是豆蔻年华，眨着大大的杏核眼，摇晃着花哨的拨浪鼓逗我。
    然而我终究不喜这聒噪玩意儿，被闹得受不了了便嚎啕大哭起来。
    也就是在那之后，流霜的地位就不一样了——别的婴儿降世时都哭得脸红脖子粗，只有我脸红脖子粗但愣是哭不出来，我娘一急就晕了过去，落下了病根。而流霜这初来乍到的小丫头竟让我流了泪，自然被奉若神人。
    “娘还好吗？”
    “夫人刚睡醒，正在用膳食。”流霜试探道：“小少爷可要去瞧瞧？”
    我连连摇头，心道还是不要找这个晦气了。自我有记忆以来，但凡表现得与旁的孩子有些微不同，娘便要疑神疑鬼，找大夫请神婆，折腾尽了便要晕倒。偏偏我爹又是镇守一方疆土的大将军，常年不着家，每日避免与娘见面也着实要费不少心力。到了今日，大门没进过几次，墙头屋脚倒摸得熟。
    “要不再睡一会儿吧。”流霜体贴地替我放下帘子，正襟危坐。
    我把头枕到她腿上，仰头只能看见她一段白皙秀雅的颈子以及鹅脂凝成一般的下颌。
    “流霜，你说什么样的女子不愁嫁？”
    “自是皇帝的女儿。”流霜笑起来，又问道：“小少爷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对哪家姑娘动了心？”
    我尚未及冠，何谈婚嫁？再者爹对我为数不多的教导便是：清、正、忠、义。这四字我虽不曾参悟透彻，但忠字是再清楚明了不过的——无非是忠君，忠国。
    是以我私想着如今时局不稳，边患不断，我还是别想成家得好。
    “不是，我在想你如何嫁出去。”我一本正经地答，眼看着流霜的脸色渐渐发黑，又无比诚恳地补充道“不过我觉得你是不愁嫁的。”
    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就着流霜的手抿了一口水，舒坦地放松身子。
    “毕竟脾性顶不好的姑娘，只要模样俊俏，也会有人要。”
    语罢我颇有些自得，流霜已面无表情地拾起那绢布帕子，于是乎我的脸又成了一片红白交杂。
    天可怜见这话是厨房打杂的小李子说的，我还省掉了“人”字前“瞎了眼”的修饰！
    我抹了把脸，默然无语地起身蹲到窗边，外间光景已然大变，我不由睁大了眼仔仔细细地瞅着。
    “老李，到哪儿了？”我把脑袋探出去问。
    车夫老李没有回头，仍旧紧握着缰绳，只大声道：“已经入京啦！还有几条街就到将军府。”
    我缩回去，百无聊赖地看街上人来人往。
    杜先生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这京城的街市之中可是大有利可图？
    “停车停车！”我骤然疾呼几声，猛地站起来，脑袋“砰”地撞到车盖上。双手条件反射地抱住脑袋揉了揉，也顾不得多说，避开一脸惊愕的流霜，刷地掀起厚重的车帘，龇牙咧嘴地冲出去。
    一个翻身腾空而起，踩着前边儿的车盖以及不知是谁的脑袋极速前进，在靠近那画楼时提气飞身跃上屋顶。
    屋顶边缘上立着个人，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会跌落下来。
    “等等——站稳！”我平生从未如此激动，爆发出的声音将自己吓得神经一跳。
    寻短见的那人好似也被惊到了，脚下一滑深红的瓦片便斜飞下去，在地上砸得粉碎。紧接着绛紫的衣摆一闪，那人也落下去了！
    脑中一片空白，师傅教的各种招式走马灯般一一闪过，我也不知自己如何作出反应，被一片拍手叫好声唤回几分神智。
    “公子贵姓？”怀中那人双手十分自然地环上我的脖子，狭长的眸子仿佛有水光粼粼，正饶有兴味地盯着我。
    “公子好轻功，师承何处？”
    双脚已然落在实地，我清醒过来，胳膊一酸，便撒了手，反应过来时那人已落到地上，止了滔滔不绝。
    四目相对着实尴尬，清了清嗓子正要道歉，那人直接拉住我的手站起来，我瞬间被罩在一片阴影中。
    “公子，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他笑意盈盈地握住我的手，眼波流转间俯下身来，嘴唇若有若无地擦上我的耳垂，感觉到有气呵上来酥酥麻麻地痒，晕晕乎乎时听他道：“你是我的真命天子。”
    咔咔咔，有什么东西绷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