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中苏醒过来，男人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躺在巨大的灵柩里，抬头呆呆地看着天……不，这还不算是天，这只是一个充满白雾的地方，只是一个像囚牢一样的盗洞。男人有些头痛地攀着灵柩边缘坐起身来，攀在灵柩边缘上的手，食指和中指比正常人的手指长上稍许，在那只手的虎口处，还有多年用刀留下的薄茧。这是一双很独特的手。
    男人许久未动的身体一下子舒展开来，关节疏松的时候还会有一阵阵咔咔咔的骨头活动的声音。男人借着自己右手的力撑起身子，整个人就这样穿破了黑暗，出现在了盗洞的微光里。
    微长的刘海下，是一张俊逸清秀的脸，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黑色的，毫无波澜的眼眸平淡地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他很年轻，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男人有些头痛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呼吸吞吐之间，他借助右手的力量缓缓地站了起来。似乎是许久未活动过，男人的动作有些迟钝，他身体微晃，跨步，就这样僵直着身体穿过灵柩，凭着感觉透过浓重的迷雾朝前走去。
    远方有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非出去不可。就好像，外面有人在等他。
    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这里，只有空守得一大片空白，没人知道再往里去，是什么。或许，那就是终极，亦或许，那只是一个虚晃的影子。
    面前出现一个个木然着脸的阴兵，它们身上都带着坚硬的盔甲和别在跨上的一把短小的利剑。它们身上弥漫着幽蓝的迷雾，周遭都带着阴深深的凌冽的气息。在看到阴兵的那一瞬间，男人的身体本能地僵直了一下，然后在看到阴兵退后几步后，他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他看着阴兵纷纷并排在两边，并且都恭敬地半跪下，一脸的虔诚，似乎是在给男人引路。
    男人顿了顿，他暗黑的眼眸暗了暗，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这才顺着阴兵排出来的小路朝外走去。
    那时，男人还不知道，那些阴兵早就已经沾染上了他的颜色，它们在男人苏醒的那一刻，便示他为王。
    阴兵组成的路很长，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但是，这种感觉只是一种错觉。因为男人看到了，笼罩在薄雾之后的青铜门。
    停在锈迹斑斑的门前，男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阴兵借道。就这样不见了。
    深吸一口气，不再在意身后的景象，男人凭着感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古老的鬼玺，只手掌心大小。随着鬼玺一起出现的，是一张有些泛黄的纸张，那张纸被人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夹在鬼玺的凹槽部分，只要没什么特别情况，这张纸绝对不会不见。看得出来，这张纸很重要。
    男人有些疑惑地抽出那张纸，展开。上面只有很短的三句话——“张起灵。西泠印社。不能忘记他，一定要记住他。”
    看得出来，这张纸上面的字是两个人写的。前面七个字是一种很常见的瘦金体，很明显，是出自一个人的。而后面略带紊乱的字体，男人有些熟悉，但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现在，男人心底疑云满布：张起灵？他，或者是她，是谁？是自己的名字吗？那么“他”呢？不能忘记“他”，“他”到底是谁？我，又是谁？我是，这个名字——“张起灵”的拥有者吗？
    男人感觉有些头痛欲绝，他低声呻吟着，他抓着鬼玺的手随意往墙上一靠，正好卡在一个凹槽的地方。
    掌心下微微地颤动，青铜门，就这样开了，轻而易举的。
    刺眼的光线，忽然闯进胸脯的清新空气，似乎还带着清冽的冰雪寒气。
    许久未见光的男人微眯着眼，他拿着鬼玺的手下意识地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缓缓地走出青铜门，站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身后的青铜门，缓慢地闭合。最终，将那个世界挡在了那堵墙之后。
    蔓延的是满眼的积雪，冰凝的雪花就这样点缀在不远处枯干的枝条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丛孤立的冰花树。再往远处看去，雪连着山，山连着天，蓝色如同琉璃瓦的天空还下着小雪，寒风就这样吹着那些六瓣的雪花，扑在了男人白暂的脸上。
    男人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刻，涌现在内心深处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啊……这位小哥，你怎么穿那么少站在这里？”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灵悦的男声，男人在听到“小哥”这两个字后，下意识地朝声源望去。只是一个手拿着一个黑色背包的少年，而不远处岩石下，是一个已经堆满积雪的一模一样的背包，看得出来，少年是来换掉另一个背包。
    叶林修——也就是那个少年的名字，有些疑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身穿墨蓝色带帽衫的男人。自从佛爷三年前留下三个月来换一次装备的话语后，除了解家当家的带着一个胖子和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来过这里后，叶林修已经没有看到过有人来上长白上了。而男人，是第一个。
    “小哥？”叶林修试探地问了一句，该不会是一个哑巴吧？怎么和以前道上的哑巴张一个样？
    男人上下打量了叶林修一番，他透过叶林修，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和叶林修很像。
    “……你，是谁？”男人微微张口，许久未开口，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喑哑和晦涩。
    叶林修无趣地撇了撇嘴，他转身拎起躺在岩石下堆满积雪的背包，将自己肩上的那个包换了上去。等做完这一切后，叶林修才回过头来，继续刚刚的话题，“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不说话，真是……咦？这不是佛爷的字迹吗？可是，佛爷……”叶林修一边说着话一边细细打量着男人，忽然，他目光触及到男人手里一直握着的纸张上。眼力一向很好的他自然没有漏看上面的字迹。
    张起灵？等等！佛爷让我等的人，该不会是他！他就是道上有名的哑巴张？！叶林修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眼底是止不住的震惊和隐隐的疑惑。
    听了叶林修的话语，男人许久未转动的大脑这才运转起来：
    “其实，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能不能承受应该由他自己来判断。也许别人不想你保护呢，别人只想死个痛快呢？你了解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痛苦吗？”
    ……
    “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
    “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
    “这一切完结了，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
    “你带着这个东西，来到青铜门前，门就会打开。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可以带着这个东西，打开那道青铜门。你可能还会在里面看到我。”
    ……
    吴邪。吴邪。吴邪。
    “吴邪……”男人，不，是张起灵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开始低吟起来。
    他差点就忘记了。过去的那些记忆。
    叶林修本就一直关注着张起灵，这时候他说出佛爷的名字后，他便确定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哑巴张！
    “那个……张爷……”
    叶林修哆哆嗦嗦刚想说话，不料张起灵一把捏住自己的肩膀，张口就问道：“吴邪呢？现在第几年了？！”
    “啊？现在是2012年啊……你说佛爷？他在三年前就失踪了啊……疼疼……”被张起灵强大的手劲给弄疼的叶林修疼得倒吸一口气，他拼尽全力地挣脱张起灵的禁锢，不料，一个用力过度他便坐在了地上。
    2012……提前了三年……吴邪，在三年前失踪了……
    张起灵恢复记忆后，脑海里浮现的一直是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强硬地压下内心几近暴动的焦虑，然后木着脸，面无表情地拿起叶林修换下那个旧背包，他背着背包就往山下走。
    “张爷！你去哪啊？！佛爷交代过我等2015年张爷出来的时候带你去解当家那去！张爷！”叶林修胡乱地从地上爬起，他急忙拿起另一个背包追了上去。
    不是说是2015年吗？！这时差对不上啊！叶林修欲哭无泪。
    张起灵身体顿了顿，他回头斜眼看了叶林修一眼，最终，默许了他的存在。因为，他要去找吴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