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间。
    人间处处风景如画，春的莺燕歌舞、冰融桃艳，夏有南塘荷叶、凉夜聒声，秋含枫红霞低、无云万里，冬来薄雪飞扬、梅黄酒香……这里有风花雪月，有关人情。
    这里红的红，绿的绿，鲜明得让地下的眼红。
    只因阴间，无关风月，无关人情，只有是非、悔改、惩戒。唯一的好处恐怕只有说得好听的“死去代表重生”。只是死的人也有不愿再生，生的人也有众多不如意便是了。
    而尘世，生死轮回，一如往常。喏，就像那个人，你看————
    那是个受着伤的男人，一头乱发，神色僵硬，青茬在刚硬的下巴上漫得到处都是，看不清美丑。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在严寒的冬季被冰凉的空气理成一片烟雾，消失在空中。他浑身只一件单薄的黑衣，走路一瘸一拐，走得极慢，仿佛每走一步就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最终在雪地上留下歪歪扭扭，一深一浅的脚印。
    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命不久矣。
    冰雪沁透他的肌肤，刺激发麻的伤口。他不喊痛，也许是说不出来话，是个哑巴。眼前也只看到一片白茫茫，无尽的风雪和孤独肆虐得欢。
    终于连他自己都再感不到任何事物任何温度，眼前就是一片红色的花海了。这些花长得很多，很妖异。魅惑的血色，金子般的花芯，笔直细长的叶茎，却是有花无叶，没有香气，没风没动静。
    几乎是瞬间明白了所处之地，很想解脱地笑，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更加沉重……
    沿着花海走，来到一片黄土覆盖的河岸，坐上唯一的摆渡船，踏上一座桥。桥的尽头是一个带有人间颜色的老妪和一块写着“早登彼岸”的青色光滑的石头。
    桥面上有很多或疾走或停留的鬼魂，咿呀神秘疯狂的笑声，咕咕细碎恶意的低语，嘤嘤凄切惊悚的哭唤……
    他只是向着桥的尽头走着，就像他生前走的最后的路。
    等站到那块石头前面时，光滑的石身已经变换成了他这生生平的画面。
    一个本该十分优秀，大业有成的男人，是如何在亲人的离去，爱人的背叛，朋友的误会，仇人的侮辱中走到最后……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连眼神都似乎没有太大波纹，仿佛完全不关他的事。
    三生石回放他的第二世，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人生，画面的最后仍是他一生重伤站在三生石前面无表情地看着。
    当画面变换到他的第一世时，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深蓝色的身影。
    这是这时，他看着第一世，看着那些走马观花却身临其境的画面，呼吸开始急促，眼圈开始发红，连身子都开始了颤抖。在这一世，可以说他过得很好，锦衣玉食，帝业无疆，无人相负。
    可他就像是受了极大痛楚般，僵硬地转过身，看着那道深蓝色，嘶哑裂血的嗓音：“三生石只看三生，我当初答应十生十世的折磨，是为了挽回。可是若过了下辈子再来看，我就只能看到我那时的此生和前两世了吧。那么我的初衷呢？你难道是要我永远记不起，白挨这十世吗！”
    那道深蓝身影便是阴间的最高判官之一，鬼桫椤，掌管转生投胎之事。
    鬼桫椤对着他，没有缝隙五官的脸咧出一条嘴缝，依稀看得出是笑的弧度：“这交易条件是你自己选的，可怪不得别人。”
    男人无话可说地露出凶光，却也掩不住会忘记，会再次失去的慌张。
    “那我不喝孟婆汤便是。”
    鬼桫椤发出“喔”的一声怪腔：“哎呀嘛……真是不巧呢，这好像不太合规矩啊，而且让你心有所念，根本就不会在意外在环境对你的考验了呢，这种惩罚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呢……”说罢停顿了一下，满意地感到一阵窒息的沉默和绝望，才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答应你～”
    男人惊讶地抬起头，眼里的什么一下亮了，激动地指甲都在颤抖。
    只语不成调的到了声谢，他很快就略过孟婆进入了轮回。
    孟婆站起来，想不通疑惑道：“四判官大人，为何要这么做啊？这正如您所说，完全不合规矩……”
    鬼桫椤脸上再度裂出一双眼睛，竟是出奇的好看明亮：“帮帮年轻人而已，我也很久没有看到这种疯狂的爱了，而且我的地盘我做主，你怕什么？怕我垮了不给你发俸禄啊？”
    孟婆连忙道：“不敢不敢……”
    鬼桫椤突然又饶有兴趣地问，一双桃花眼几乎都弯成了月牙：“你猜他这次会转世投胎成什么？”
    不等孟婆回答，他自顾自地笑起来：“哈哈，一只鸡，还是母的。整天被一个农夫逼着交配生蛋最后被宰着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笑不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孟婆：“……………”
    看着花了心思帮助别人的四判官，孟婆叹气。一个鸡生，短暂如一瞬，活的无忧死得痛快，比人也不知好了多少倍……只是这带着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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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四判官同意他不喝孟婆汤了……实在够呛。
    和千缕不欢而散后，伏夜怵不知道为何自己来到了奈何桥，想起之前的记忆，不禁皱了皱眉。突然看见奈何桥尽头站着的深蓝身影，他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平常不是基本不出府邸的么？”
    见是伏夜怵，鬼桫椤变出完整的俊俏的五官：“哦呀，三哥呀～我是来送一位故人的。”
    伏夜怵挑挑眉，看向稍有波动的九道轮回入口。
    心间的一点莫名颤抖被他用淡淡的嗓音带过：“难得你还记得，送送也是好的。”
    鬼桫椤说：“三哥今日到这边来莫不是也有故人相送？”
    几乎是想也没想的，“我没有故人。”伏夜怵如是说。
    鬼桫椤看了一眼轮回入口，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再度嘻皮笑脸起来：“噢，三哥确实总是一个人呢～要是寂寞的话，可以来找我哦。”说罢还眨眨眼睛。
    伏夜怵扫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走远了。
    看着他逐渐变浅的背影，拂了拂左肩。
    只剩孟婆在旁边目瞪口呆：“他、他他他……竟然是三判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