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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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至了啊……”
夜色习凉,月华如水。清冷的街道荒无一人,四周的街角房檐却挂满了红色的大灯笼,泛着红光在灰败的天空下显得诡异。
远处站着一个修长的白色人影,削瘦单薄,隐在朦胧月色中,看得稀疏。
伏夜怵伸出苍白的手给余留地上的纸钱点了把火。望着那团些微的火焰,狭长的眼里有了点点微光
没有血色的薄唇讽刺地划起一个角度,“呵,又是冬至。”。
纸钱烧成灰烬,落在他的头发,肩膀,袖口。他一把往地上抓去,留有余温的灰烬烫得他无法收回手指,但他面无表情,清俊的面容在夜色里发白。
“伏大人,今年又是一个人啊。”声音清脆婉转,打扮妖冶的红衣女鬼轻笑。
千缕?
“哼,你不也是一个人吗,怎么,你生前的情郎没有给你烧供?”伏夜怵淡淡道,话里多少有了讽刺的意味。
千缕的脸上白了青青了黑变了好几种颜色,最后忍着勉强笑起来,“大人俐舌,我自然是说不过的,可是这又一年过去,您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伏夜怵抬头,左耳根处已经开始溃烂。他不说话,也不掩饰。
千缕勾起一缕黑发在手中把玩,眼角染了笑意,“伏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我已经帮您找好了面皮,只消您一句话,就可以摆脱这蚀肉之苦,您看……”。
伏夜怵站起来,微微低头,眼前女子眉眼精致丰唇殷红,只是脸色苍白与他无异。
“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去做画皮鬼,永远不能以真目示人,活在一张皮之下?”
千缕咯咯地笑起来,双手抚上他的左耳根,“反正都是鬼,你看,我就是画皮,可不也是好好的吗?”
“可你用的是你自己的皮。”
千缕怔了怔,双眼骤冷,“如果你也是因为剥皮而死,那么你也可以用自己的,”很快又恢复了笑颜,低低笑起来,“可惜你不是,所以没办法。”
伏夜怵深深看着她,没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动容,但他刚才分明看出她眼中的异样。
“多谢费心,只是如今我还用不着。”声音随风而来。。
千缕看着远去的白色身影,面无表情。
灰烬还在夜幕中飞舞。
“你会要的,因为你我,本来就是同一种人。”女鬼笑靥如花。
伏夜怵走在街上,看着身边一只只鬼怀揣着活人烧的供奉露出满足的神情,僵硬的脸终于有了波动。五百年,他孤身漂泊了五百年。其实每年的冬至往往都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候。冬至,清明。他是在所有人期望中死的,没有亲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所以,不可能会有人给他烧供。
很快领到供奉的鬼走完了,他还站在原地。清清。冷冷。
“薄凉薄凉,你果真薄凉,我如此对你,却为何总养不家呢?”耳畔的回忆想起,他感到身体冰凉,不能动弹。
“伏大人?”发俸的鬼差看见他,有些紧张,“您也是来领供的吗?这个……却是没有了,应该是其他鬼多拿了,小官马上就去……”
伏夜怵打断他,“我不是来拿供的,我连坟都没有。”
鬼差听得冷汗直下,以为自己惹怒了他,“小官不知,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小的一般见识了。”
伏夜怵看他一眼,突然问,“你家中可有妻室?”
鬼差点头,却又摇头,眼里有了决绝,“大人,是我一个人的错,不关她的事!”
伏夜怵失笑,“你们倒是恩爱,好好过日子吧。鬼能结亲,不易。“
鬼差一脸目瞪口呆,回过神来连连道谢,却早就不见人影。
“唔……“左耳一阵剧痛。他伸手,感觉到入手的腐烂,眼里一片凄伤。恐怕再过不久,这副身子就得烂完了,莫非真的只能……裴薄凉,你何其悲哀!他咬咬牙,眼里却已经恢复了冷漠。他抬眼看月空,孤单的月盘,却星若天河——奇怪得好看。”天若逆行,该是应亡,这本是死司,又如何再亡?“他轻声喃喃。又停滞了一会,他举步离去。
“您是问,鬼如何能再死一次吗?”白无常理了理高帽,握着哭丧棒恭敬地回礼辑手。伏夜怵颔首。白无常轻声回答,“办法是有的,只要跳入奈河中,就是再厉害的鬼,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份。”
伏夜怵沉默了一会,低低问道,“当真?”。1
白无常眼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当真。”
走到奈何桥,他驻足。
奈何桥分三层,最后的路却只有一条,桥的尽头有一位老妇人,微弓着背,旁边的木桌上有一只盛满水的瓷碗。
孟婆长居奈何桥,自是认不得他,看他一脸淡漠,问:“年轻人可是来过桥的?那么就不妨喝一碗再走吧,前尘往事会成为你来生的累赘,忘了,就干净了。”
伏夜怵笑笑,“我怕是不能。”
孟婆了然地说,“莫非你还存有执念?”看到他左耳,又说,“你是画皮啊,得画画妆了……否则再生的容貌会被毁的。”伏夜怵皱眉,”我不是画皮,“看她一会儿,道,”我是凌迟死的。“孟婆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伏夜怵讽刺地笑笑。
凌迟,十大酷刑之首,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用得上的极刑。受凌迟处死的人理应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他却没有,只是有了一个腐败的身体,连鬼种也分不清。
伏夜怵看向桥下的奈河,河水阴沉,冷气拂面,四周长满了白色的彼岸花,气氛凝重。从这里跳下去,就能结束……了吗?
“你不是画皮?那你是什么?“身后有人这么问,他却回不了身。头痛,头痛欲裂。
“我是什么?“他睁着空空的瞳孔看向河面,阴间的河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苍白的,毫无神采,而左耳溃烂的脸。
”我是谁?“
记不清……
“薄凉薄凉,你果真薄凉,我如此对你,却为何总也养不家呢?“
可是……也忘不了。
这句话,好伤心……
谁说的……谁……
“皇上,此人虽退职将首,却仍然手握兵权不放,可见心计不浅,这宁大人和刘大人都死于他手,若是再放纵下去,必定养虎为患,此人留不得,望皇上三思!“
“皇上,裴薄凉仅为区区男宠就可霸占朝廷重权,而且对您没有半分敬意还随意杀人!如此狂妄,目无王法之人,理应诛之!“
“皇上,裴薄凉身为男人以身诱人本就是妖孽!却还当参政事,为乱朝纲,妄想对国不利,心机之深,不可估量,此人,必除!“
“皇上……“
“皇上……“
头好痛,好痛……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希望他死?
“薄凉,我不信他们说的,可是你杀了朝廷重臣,你要如何给我个解释!“
“裴薄凉,你的心呢?为什么我看不到?薄凉薄凉,你果真薄凉,我如此对你,却为何总也养不家呢?“
“薄凉,我不负你,你是自找的。”
“………”
………………
“谁叫我生得薄凉,取名也薄凉,若是处事不薄凉的话,怎么对得起我那颗薄凉的心?“
他最终没能跳下去。
再一次见到千缕,她在繁阴街的一个酒馆里喝酒。
“这酒可真是好酒,伏大人您要不也来一口?“
千缕把对面的酒碗倒上酒,抬眼就是一笑,可见早有准备。伏夜怵走过去坐下,看了看酒碗,道,“你一个姑娘家,就这么喝?“
千缕不着痕迹地给自己添了酒,说,“人间的姑娘才这么秀气,我却是没必要的。“
伏夜怵看她一眼,端起酒碗,一股熟悉的酒香拂面而来。
千缕眼波一转,声音清脆,笑得无邪,“这据说是从阳间买回来的青子梅,呵,这五百年过去,也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伏大人不妨试试味儿,看看是否正宗,我觉得这种酒很好喝,可以多买一些……或者讨个酒方,自己酿酿也是不错的。“
伏夜怵双眼带了阴冽,声音也含冰碴,“你怎么知道的。“
千缕无辜地眨眨眼,“什么怎么知道,莫非这青子梅不对您胃口?“
千缕看他良久,看到雨下的时候,伏夜怵已经完全把脸沉下来。
“是,你的事,我都知道。”
伏夜怵眼里有了杀意。。
“你叫裴薄凉,小时候有一个竹马玩伴,你叫他,七七。”
“但是你没想到,你的七七居然是前朝皇帝的太子公子砚,于是他继承了皇位,你们分开时,他十七岁,而你,才十五岁。”
“他登基时,只是个孩子,并不是所有人头服他,所以当你十八岁时,上了战场,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派你去的第一场战役,你赢得很漂亮,他提升你为大将军,把兵权都交给了你。你们在少年时就暗生情愫,如今才得以相许。他答应你永远不娶妻生子。而所有的宫人臣子都知道了你是男宠,但因为你的地位,没有人敢乱嚼舌根。”
伏夜怵面无表情地听着,千缕看他一眼,顿了下,才又说道。
“后来你又出征了一场战役,但在开战的前一晚,你却得知了公子砚迎娶陈国的菊银公主何月芸的消息,还收到了他快马加鞭带给你的喜糖,喜钱,以及一坛酒,青子梅,你们的定情信物。”
“那一场仗,你杀得眼红,虽然最后赢了,可是将士所剩无几,你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
“回到宫中,公子砚就来看你。他担心你的安危,不愿再冒险,就把你的职位撤了,却仍然不顾臣子们的反对把兵权留给你,并解释娶何月芸只是和陈国的政治桥梁。于是你原谅了他。”
“其实在你出战之时,就有人看你不在送了不少关于你败坏朝廷野心勃勃的觐见,虽说他并不相信,却对你多了疑心,才借此机会撤了你的职位,而保留你的权力,其一是念着旧情,其二便是为了试探你。而关于何月芸,一开始确实只是政治联姻,但没有一个男人日日对着一个温婉漂亮的女子不动心的,更何况,那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去爱的‘女人’,使它明媒正娶的皇后,所以,他还是爱上了她。可这些,你到最后才知道,或者说,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忘记你到他身边的初衷,你费尽心力地为他除去朝中隐藏至深的乱党,受尽了误解和排挤,他对你的态度也淡漠了许多。”
“直到你知道了皇后何月芸是陈国隐藏在公子砚身边的细作将她杀死时,他打了你一个耳光。这时你光凭言语没有证据,百口莫辩,昔日你得罪过的大臣们乘着这个时候群起而攻之,於是他沒有明察,沒有暗訪,沒有給你解釋的機會,就這樣判了你的死罪,凌遲。”
伏夜怵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什么一下清晰起来。那经久不曾挖开的记忆一下子暴露,让平静五百年的伏夜怵再度感到不减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