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是敏感的，他不像自己没头没脑，同时他又是脆弱的，在绝尘还有力气往外跑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柴草上很少走动了。绝尘根本没有力气去恐慌，因为他自己也没剩下多少恐慌的力气。
    他换了条街去乞讨，每日拿不到几个铜板。夕阳西斜的时候，少年的洞洞鞋踩在似乎能惨叫出声的石板上，一步一步迈回家。
    从兜袋里摸出半个馒头，敲了敲躺着的弟弟。弟弟没有爬起来，就这么躺着吃。绝尘也躺下来，与绝柳面对面，看着他吃。看着看着便越发心酸。
    “哥哥吃过了？”
    绝尘点点头。
    绝柳还是掰下一块来，小手伸到了绝尘嘴边，绝尘微微笑着就着吃了。
    月光倾泻下来，照在两个孤苦无依的身体上，像铺了条丧被。
    是个小孩都会在午夜梦回之时不安，渴望着有亲人陪在旁边，何况失去长辈，还有一个弟弟的绝尘。他此时的无助感就尤其的强烈。
    绝柳也睁开了眼睛：“哥哥。”
    “柳儿，你想娘亲么？”绝尘的声音有些呜咽。
    “想。”
    绝尘忍不住要眼泪汪汪了，伸手捞了绝柳往怀里一带，哭得昏天暗地。
    绝柳刚不去乞讨的时候绝尘还不知道，后来只见他总是躺着也没发现不对劲，最多就是饿得没有力气了。后来绝柳发起高烧，神志不清，绝尘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可是现在哪有钱去请人医治呢。幸好附近的医馆里的大夫心肠好，绝尘拿了几天的工钱再配上几行清泪，三四声啼哭终于还是打动了大夫的善心。
    大夫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了一跳，原来是感染了这潮湿柴草里寄生的虫子。虫子是怎么感染的？难道是爬进了弟弟的身体里？绝尘想想就胆战心惊。
    所谓大夫就是看诊加开方，可是这治病还是得药啊。可惜这看病的大夫是医者仁心这卖药的可就是黑心商贩了。绝尘是实在没有钱买药了。这日虚心地揣了几个铜板在兜里，攥了张药方，一路走一路打着九九。最好那老板是睁眼瞎，看不见最好。或者那老板抓药的正好有事不在，店里没人看管。
    可谁知缺的钱不是一点两点，绝尘却买到了药。
    绝尘当时也是没怎么想，可是不管怎样，弟弟的病要紧。
    那药店的老板开了个条件，要他腕上肉一两。可这肉再小也是要流血要疼得钻心的啊。绝尘不是鲁莽不计后果的，小时候手臂砍伤的疼，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忘。
    这药店老板开出的条件也不是无理取闹，这少年人腕上的肉确实可作某些奇怪药方的引子。只是谁会无聊到卖自己的肉，这药引就算是比那天山的雪莲还要稀罕。
    绝尘想好了，如果那老板要自己给钱那就是死了心要赊账的，可既然是这样的条件，那么也不是不能做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了。
    见弟弟的脸色有好转，说话时也能吐出一长串字句，脸上笑容也频繁起来，是晚绝尘就举了把菜刀冲着自己的手腕指了许久。
    疼痛揭开一层又一层薄薄的皮，直达骨髓，这种钻心的疼在他拿起刀的那时已然可以预料。
    用刀滑破皮肤，切开肌肉，那时的鲜血已经迫不及待流不完似的了。然而还未到结束时，就算已经痛到没有力气握住刀柄了。
    娘说过刀是用来砍别人保护自己的，可是他却用在了自己身上。
    手抖得不成一气，脸上的血色已经被抽干，冷汗也不断滑落。
    绝尘蜷缩一团，手捂住的伤口上流下的血又浸湿了身下的柴草。
    无穷无尽深入肺腑的疼痛！
    绝尘现在只想摆脱掉这种痛苦，哪怕是以生为代价。
    失血过多造成的麻木感从小臂蔓延到整个身体，连脑袋也几乎无法思考了，就仿佛是回光反照，昏迷了不知多久，绝尘竟觉得自己有一点力气了。
    虽然视线模糊，但他确信手臂上换好的干净布条不是幻觉。
    那么，一定是绝柳了。
    他没有将他埋掉，也没有听见弟弟无助的哭声。
    说明弟弟没有失去头绪，没有对他哥哥的生命力失去信心。
    可是他去哪儿了呢？
    如果没有对一个人失去救活他的希望，那么剩下的，就是去救他了。
    绝尘只能想到一个地方，也是弟弟最不该去的地方—挽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