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折腾，Leo确实有些吃不消了，在Anton离开之后，独自在沙发上休息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有人来敲门打扫，才勉强起来，收拾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了办公室。
    刚刚出门，迎面就有人冲他招呼着，“Leo”
    “安杰？”
    对方看起来比他大了五、六岁的年纪，剪裁合身的西装，给人一种淡薄的精明。
    “怎么，这么早。”leo强打起精神，跟他打着招呼。
    “是啊，你也一样嘛，昨晚忙了一整夜？”安杰跟leo一样，都算得上是anton的心腹，对于私底下自己与anton的关系，安杰也是最早知道的，以安杰平时的精明厉害，这话从他口中说来，明显就是告诉自己，他已经知道昨天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leo笑着回应：“可不是，还好有你来替我的班。”
    “你这张嘴，是不会好了。”
    安杰摇了摇头，也不生气，示意他一个方向。两人并肩一同走上了楼顶的平台。
    “anton让我给你的。”
    安杰说着，摸出了一串钥匙，还没拍到对方手上，却被leo一翻手给推了回来。
    “还是先放在你那里吧。”
    “新买的单位，可以转成你的名字。”
    “都无所谓，”leo有些疲惫地耸了耸肩，“我一个人，住哪里都一样，用不着这些。”
    没等安杰再多说，leo就把话题岔开了，“你找我，不只是为了这事吧。”
    “你想保的那只小鸭子，早上刚刚被赶出去了，没怎么难为他。”安杰也没有回答，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说话。
    “说话这么随便，不像你”leo摸出一支烟，翻身俯在天台上。“。我什么时候要保他了。”
    安杰也跟着靠在天台上，学着他的语气，笑着说：“是是是，不过我知道的是，他不小心听到什么事情，怎么anton那么轻易就把他赶走了。”
    “听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个孩子，何必再多作孽。”leo吐了口烟，望着远处，“有机会离开nightmare是好事。”
    “他要是以后还是不长脑子，去哪里也是白费。”安杰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看，他如果跟着你，倒是更好。”
    “跟着我有什么好？”Leo也咧嘴笑了，又深吸了口烟，“我还算是个人吗……”
    “leo”安杰忽然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像是下了一个赌注，开口说道：“anton的弟弟被老爷子叫回来了。”
    “听说了，”leo避开安杰的目光，依旧看着远处一排排低矮的屋顶，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了句：“安杰，你去吧，是个不错的靠山，至少比anton可靠。”
    “你！”安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片刻后，又轻轻笑了：“这事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不如……我们一起？”
    Leo抽着烟，没有说话。
    “为什么？leo瞎子都看得出来，老爷子是什么意思，anton赢不了的。”
    Leo冷笑了一声，眼里满是不屑。
    “难道你想陪着anton一起死吗？”
    Leo摇了摇头，吐出了最后一个烟圈后，扔掉了烟蒂。
    “那跟我一起啊！”
    “你有家人、有朋友，我跟你不同的。”Leo摇着头，低低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听起来，却过于干涩了些。
    “安杰，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安杰看着他，叹了口气，“哎，你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Leo翻过身来，架着手臂，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他们目光却在朦胧的记忆中，交汇在了一起。那个时候安杰才刚刚来到梦魇，那个时候这世上还没有Leo。
    那一天安杰，照例来找到梦魇上班，还没进办公室，却被人拦了下来。
    安杰看这架势，不由皱了皱眉头，梦魇是鸿运新开的夜场，刚刚开始做得有些声色的时候，却忽然换了老大。这个新上来接手的大少爷，还真不是一般的难伺候，脾气大、脑子直，做事更是毫无顾忌。看这样子，估计是又关起门来收拾什么人呢，这人最听不得的就是下面人，说起以前的老大，为了两三句无关痛痒的感慨，都能把人打残了，这年头出来混，果然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点儿。
    “出什么事了？”安杰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门里面忽然传出“砰”的一声，好大的撞击声，却听不清楚里面的人说的什么，只感觉像是几声惨叫，隐隐飘进了耳朵里。
    “老板又发脾气了？”安杰问得更加小心了。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个不开眼的。”几个跟班里面，有认识安杰的，看着他也不烦，就指手画脚地说了起来，“上梦魇来找人，见到耀哥居然当看不见一样，这不是专门找耀哥的不痛快嘛。”
    “多大了？”
    “看着挺小的，应该还在念书吧。”
    “小孩子不懂事，不用教训得太狠吧。”
    “谁叫他倒霉，撞见的是耀哥本人呢。”对方哼了一声，“安杰，Vinson那些手下人里，只有你最识时务了，平时也多开导开导他们，别老成天念着些有的没的了，现在是耀哥说了算！”
    安杰含含糊糊地应付了几句，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Anton从里面出来，带着几个跟班，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近来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可能是因为听到对方年纪还小，安杰不忍心，往里面看了一眼。
    果然是狼藉一片，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瘢痕，半裸的下身还插着一把剪刀，顺着大腿汩汩躺着鲜血。
    安杰胃里觉得一阵恶心，猛地别过脸去。深吸了几口气，才调整过来，还是迈步走了进去，忍着刺眼刺鼻的冲击，半蹲在男孩儿身边，“起来吧，我带你去看医生。”
    见对方睁着眼睛，却只是安安静静地侧躺着，没有任何反应，又叹了口气，轻轻抓着他的手臂，想把人扶起来。却在扶人的时候，心底不由泛起一阵寒意，通常这个年纪，又经历了这种事情，十个有九个，不是哭叫得声嘶力竭，就是疯了一样地见谁抓谁。
    眼前这个男孩儿的反应，却平静得吓人，可能是伤口疼得太厉害，眼泪不停滴从眼眶里涌出来，脸上的瘀痕都沾满了泪水，还是一言不发。安杰真怕他突然下一秒，就爆发出来，有些胆怯地看着他的伤口，“你等一下，我叫医生过来好了。”说着，摸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
    那个医生来得到算快，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也不免心头一凉，悄悄告诉安杰，幸好他来得及时，这么个玩儿法，没死人真的是侥幸了。简单及时处理了一下，还是建议带去医院会更好些。
    “我不去医院。”趴着的人，终于开口说了话。
    “不去的话，多让他休息几天，我多来看看，也不是不可以。”那个医生心里明白，也没有多做勉强，这情况去了医院，肯定会有记录，这么小的孩子，说不定会报警的。
    安杰问：“你要回家吗？”
    “他至少需要休息一周，有需要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医生很识时务地，收拾好了便携箱，嘱咐几句，就快步离开了。
    房里剩下了安杰跟那个男孩儿。
    “走吧，我送你回去。”
    安杰看着那个男孩儿，发现这个孩子身形虽然纤细、柔弱，却又跟那些故作娇弱的男孩儿不同，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韧性，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柔而不弱，尤其是那双眼睛，透着一股难以抹去的倔强。
    男孩儿摇摇头，垂下了眼睛。
    安杰了然，“那我带你找个地方住吧。”
    男孩儿轻轻，点了点头。
    “你的伤，休息一段时间会好的。”安杰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以后不要来梦魇了。”
    男孩儿忽然攥紧了拳头，力道大的连手臂都在微微抖动着。就算是刚刚上药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没见他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安杰以为自己的话刺激到了他，怕他发飙闹起来，急忙安抚道：“我去把车开过来，你等一下。”
    “你叫什么？”
    就在安杰快步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身后那道清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语气依旧还是平静，没有什么情绪，或者是说里面的情绪都封藏得很好。
    安杰回过头来，“什么？”
    “你的名字。”
    “哦，我叫安杰。”
    安杰看着他，这时才发现，这个男孩儿骨子里透出来的是一种坚毅，一种被锻压锤炼之后形成的锋利。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安杰都没有忘记，当时这一份感受。
    安杰去了一个不怎么需要核实身份的小旅店，简单登了个记，交了半个月的房费后，把人带到了房间里，扶他在床上趴好，又给他倒了杯水。陪他坐了一会儿，看人好像确实不会再有什么大事，给他留了些生活费，又把医生的电话号码也给了他，才离开了。
    安杰本来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在nightmare见到这个人了，没想到一月之后，却发现Anton身边的众多新欢里面，居然有一个异常熟悉的面孔。
    “那个人？”
    “吔，安杰你也发现啦。”总有凑趣的人，是喜欢八卦的，“耀哥的新宠，刚刚攀上就放到这里来了。看来那小贱人，伺候人的本事不错嘛。”
    “当然不错，听说前些日子，肠头都拉出来了。”又一个阴阳怪气，指手画脚的。
    “真的！？”
    “当然，耀哥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几句话说完，已经是毫不避讳地笑成了一团。
    ………………
    “你怎么又来了？”安杰找了个机会，终于逮到人问了出来。
    对方猛地一惊，回身看见是他，才放下了险些就捅过来的弹簧刀。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来梦魇了嘛。”安杰劈手就把刀夺了过来，扔在地上。见对方低头，又只站着不说话，心里一沉，有些担心地问着：“Anton逼你的？”
    男孩儿摇摇头。
    “那你来这里干嘛！”虽然知道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但安杰还是吼了出来。
    “来工作。”
    “胡闹！你该老老实实回去念书！”安杰哈了一声，好像是被他气笑了，“这是你来的地方吗，还工作！”
    “我退学了……”
    “你！”安杰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再说什么。退学、工作这两个字已经可以解释太多事情，这些事、这类人，他几乎隔段时间就能遇见，这世道就是这样，没钱的人家都是相似的，只有有钱人的世界才是不同的。
    “你走吧，Anton的脾气不好，被他发现了，你不好解释。”
    安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儿，总觉得他眼里藏着的东西，越来越多，看得人心里阵阵发冷。
    “你，你不会……Anton不好对付，你别傻了，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太不值了。”
    男孩儿听了，摇了摇头，轻轻笑了起来，这份笑容安杰直到现在，也没有看懂。就在安杰放弃，转回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安杰，谢谢你！”
    从那天起，这个世上多了一个叫Leo的人，属于Nightmare的Leo。
    安杰以为的事情并没有出现，Leo没有展开任何的报复，甚至连过激的行为也没有过，他人很聪明，在梦魇做事情也很认真，甚至还像这次一样，不经意间帮过不少人。
    ………………
    “Leo，我们认识多久了？”安杰抽着烟，从以往丝丝点点的记忆里，回到了现实中。
    “七年。”对方答得毫不犹豫。
    “呵，记得这么清楚！”安杰笑了一下，继续说：“你刚来nightmare的时候，知道我有多紧张吗？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留神，你就把谁给砍了。”
    Leo毫不所谓，笑着调侃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暴力？”
    “哈哈哈，”安杰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当年真的很怕你做什么，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的眼神——我以前就觉得，你的眼神虽然淡漠，却很锋利。这些年你是沉得越来越深了，可也越来越利。”安杰的表情变得凝重，“Leo，我还是那句话，不要为了Anton把命都赔进去了，太不值了！”
    “有什么值不值的，我本来就一无所有。”
    安杰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继续说：“我也知道，你这样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人能劝得了了。只是leo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恨Anton，就该跟我一起，Vinson回来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不是Anton，”leo微微抬头，看了看天际浮云，“我在等一个人，他……回来了。”
    “我记得当年你在梦魇被Anton……就是来找人的，”安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难道是……”
    就在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leo伸出食指，放在安杰唇边，摇着头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那个vinson来找过我，我答应跟他合作了。”
    “什么？！”
    就在安杰心里已经默默有了答案的时候，Leo突如其来的这一句，又将一切彻底打乱了。
    “别那么惊讶嘛，”leo笑着挑着眉毛，“而且……Anton也知道了。”
    “你说什么！！！”安杰张着嘴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安杰，你选择Vinson，有没有想过，哪天他正式跟Anton撞上的时候，不一定会愿意保你？”leo神色虽然淡漠，语气却异常笃定，“他如果真赢得了Anton，恐怕到时候，你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
    安杰怔怔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Anton、Vinson……盛家的人是什么样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Leo，我没有其他选择，Anton赢不了，我现在不选择Vinson，就连以后都没有了……”
    “所以我才答应了盛辉啊，”leo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安杰，你是对的，Anton的确赢不了。”
    “Leo你不必！”安杰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抓下对方的手紧紧握住。
    “有些事情，总有合适的人来做。”Leo慢慢把手抽了回来，再次搭在安杰肩上，“而且，有件事你也没有猜错——我确实很恨Anton！”
    “你是个有主见的人，我知道怎么说也没用。”安杰叹了口气，“只是Leo这世上的路有很多条，别把自己逼得太狠，到最后就真的没有退路了，想回头也难了。”
    Leo认真地看了安杰很久，伸手把他搂到自己身边。
    “安杰，谢谢你。”
    可惜我，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