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恒青山山道上步声齐整而匆促，竟是百人以上规模的行兵。当头骑着白马的男子，正是玄泠护国将军——戴顾羽。而这些士兵，清一色是戴府被破例恩准蓄养的府兵。
    “前方可有行人踪迹？”戴顾羽问被派去充当前锋的府兵。
    “回将军，没有。”
    没有？戴顾羽紧了紧掌中的缰绳。
    尘曲不见了。
    今日——华祈生下孩子的第二日早上，众臣被向来任性的皇帝放了鸽子，却无一人起疑。直至日暮时分小彻子从宫外返还，才有一封言辞仓促的密报递到戴顾羽的手中——
    皇上不见了——
    不在桃林，不在后宫，不在皇宫里的任何地方……也不在京城中。
    尘曲人间蒸发般杳然无踪。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也不给任何人留下找到找到他的余地——
    以至于小彻子。
    戴顾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想。正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才接到小彻子递出的消息，就集结了半数府兵，赶往恒青山的方向。
    只是冥冥中，他觉得尘曲会在那里。不，尘曲一定会在那里。他还直觉，尘曲是希望他一人来的，而并非集结两百余人，用追捕亡命之徒般的架势——
    但他还是整顿了人马，声势浩荡地来。直觉，可信么？
    若是可信……呵，尘曲又怎么会希望他来？怎么会等着他来？不，若是可信，尘曲怎么会离开？
    怎么可能会离开！
    “将军，夫人心口绞痛，小少爷也在府里啼哭不休……”“你回去，命最好的医师守着。”
    “将军，前方有半里丛荆，可容人藏匿行踪，可需扫除？”
    丛荆……戴顾羽眯起眼。床第间尘曲不耐疼痛而爬满泪痕的面容，清晰地烙在眼前。只需些许的微疼，就足以让那人服软，让那人驯服地低头。这样的尘曲，怎么可能藏匿于荆棘之中？怎么可能隐忍住尖刺划破全身皮肉的，切肤之痛？
    “不必。”戴顾羽冷然地一勒马缰，带头绕过从荆。
    一队队的府兵井然有序，跟随主将绕过从荆，无一人斜视。的确，纵横交错的荆条细密，布满的小刺寸许长，锋锐如刀刃。谁又会拼着千刀万剐的痛楚，抱头于其中寻求庇护呢？
    将军英明。
    绕过从荆，戴顾羽心下轻松。也许尘曲不知晓，可他知道——
    恒青山道，是条死路。
    尘曲，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
    像步入了剑阵，动辄剜骨钻心。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只敢窝囊地抱住头，在一片不见天日的芒刺深处摸索，指尖触碰的只有锋刃。
    细密的刺凌迟般从他的皮肤上滑过，割开皮肉，染上星星点点足以忽略不计的血液。再不厌其烦地，从他的伤口上重叠划过。一直在疼，却不会麻木，也不能放任自己麻木。
    “……可需清扫？”讽刺的是，在疼痛深处，他还是能听见与戴顾羽相关的声音。在最为疼痛之地，也是最为安心之所的尘曲，忽然忐忑——
    戴顾羽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满心担忧怒气会不会平息些许？
    他会是意外更多，还是……会有些许的心疼？
    戴顾羽是会冷眼叫人扶起他这玄泠皇帝，还是紧紧地拥住他，叹息一句“如此良人何”？
    戴顾羽……会同意把苹果削成兔子形状么？其实桃子也可以……
    想着想着，尘曲忽然无声地笑。一笑，笑得疼出了眼泪。
    “不必。”戴顾羽的回答很清晰，不留错听的余地。尘曲抱着头，无声地笑，疼出了眼泪。
    ————————————
    一个时辰后，当戴顾羽踏上恒青峰的绝路断崖，眼前空无一人。
    黑衣人把尘曲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进马车。“属下来迟，请公子宽恕。”
    尘曲拔掉嵌在肉里的刺，摸摸微疼的脸颊，轻笑着暗叹还好护住了脸，只伤了眼角和下巴。
    可惜，也算是破相了。
    他其实……并非那么坚定地，那么决绝地想要离开。
    正如戴顾羽其实，并非那样坚定地，一意孤行地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