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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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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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兮在醉吟楼有一场饭局。醉吟楼临云河,雕花栏杆之外,明月繁星,一水绕城。恰逢灯节,年轻男女们热热闹闹地拥在堤边,伸手将花灯小心翼翼地推入水中,颔首闭眸,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福。一个个愿望在胸膛里静谧流动,一朵朵花灯在河面璀璨绽放,夜色里融进青春那娇嫩鲜艳的情与美,流光溢彩,目眩神迷。
青兮在京都官员里是极出名的人物。七岁时持笔在宣纸上一挥,不过半柱香,写就洋洋洒洒千字赋,行云流水,文采斐然,华词雅句包裹凌厉锋芒,一文出而惊四座,众人啧啧称奇,叹为神童。之后十年青兮亦没有应那“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谶语,十七岁赴京赶考,高中榜眼,赐进士及第,皇帝亲设御前宴,君臣推杯换盏,江山社稷,全化作宝殿里一番醉意朦胧的谈笑风生,年迈的皇帝兴致勃发,掷出酔醉的笃笃的话语:“哈哈,好,好!青兮玲珑人物,绝世才情,乃是匡扶朕社稷的子牙管仲。青兮,啊,”打一酒嗝,“你明儿,恩,接户部侍郎的差吧!”户部侍郎拜正三品,再一进则是尚书重位,君无戏言,于是本朝最年轻的侍郎就此诞生。名传京都,青兮府邸的门槛快被踏破,无数人争前恐后与之结交,一时春风得意,风光无限。
少年成名,青兮举手抬足间,有一股骄矜自负之气。偏生他容貌极好,就算横眉冷对,斜眼拿人,眼角眉梢,也始终萦绕天真意蕴,红唇秀面,流转细致风情。让人不光恨不得,厌不得,甚至……连眼也错不开,巴巴地贪视着,巴巴地爱慕着。
从小被哄抬到大,青兮更自负了。醉吟楼里,一桌子讨好巴结他的同僚,高矮胖瘦,清一色的油光照面,叽叽喳喳,说不出的闹心反胃。就连那据说是醉银楼头牌的歌女芸儿也引不起他半点趣味。芸儿坐在一侧,含羞带怯,手抚琵琶,咿咿呀呀地从秀口里吐出小桥流水一般柔软的曲调……可是,青兮此刻不想要胭脂裙裾的柔软,不想要花灯勾勒的缠绵,不想要灌满耳朵的馋语,他想要一把刀,一轮落日,一片大漠孤烟的悍厉苍凉。
没有,没有,放眼京都,哪里也没有。
就是在这不知何时起,不知何时灭的无端萧索里,青兮遇到了承穆。
醉吟楼算是京都最上档次的风月之地,走进楼里,仿佛来到丝竹管黄的清雅境界,就连上菜的小厮,也是一派斯文扮相,儒雅言语。但再上档次,也改变不了“风月之地”的属性,所以,当青兮在醉吟楼见到承穆时,是着实吃了一惊的。
在京都,若有哪位年轻世子,名声能与青兮比肩,那只能就是眼前这位黑衣素净,不苟言笑的名将之后了。祖辈为先皇打下我朝江山,父亲戍守边疆,封威远大将军。承穆十六岁投笔从戎,随父征战沙场,二十四岁已是统军带兵的大将,刀光剑影里,一刀砍落拓跋野冲人头,拓跋氏兵败急退,割地求和,老皇帝龙颜大悦,招承穆回朝,特命其为御前都指挥使,官从二品。
承穆容貌英俊,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可惜他总是板着脸,辞严厉色,没一点儿愿意与人亲近的气质,双眸冷冷如电,目光扫射过去,被他盯着的人仿佛变成刀俎下的肉,心肝一颤,掉进冰窖里。
而且,他太干净。
卖命地打仗,严酷地治军,敬业地当差,却没有一点儿可以插针的缝隙。不爱钱财,不好虚名,不喜谗言,不近女色,府上不养门客,朝中不结私党,三餐清淡家常,衣着永远简洁。因此,虽与青兮一般声名远播,却没有太多人敢妄然与之接触,只远远地张望着,远远地憷怕着。
青兮与承穆不睦,那是众所皆知心照不宣的事情。如今迎面相遇,青兮一伸腿挡住他去路,暧昧地笑:“大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在醉吟楼碰到徐大人。”
承穆面无表情:“请让在下一条路。”
青兮向来是人群的中心,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宠着,捧着,偏偏就一个徐承穆,从来不给他面子,甚至不肯用正眼看他一下,牢牢看住地面,好像地板砖都比他应青兮赏心悦目。
青兮眉尾吊出薄怒,冷笑道:“徐大人望着地上,莫非是请地板兄让路吗?地板兄动弹不得,让不开徐大人路啊。”
桌上其他人见青兮与承穆针锋相对,不约而同地冒冷汗,唯恐这令骁勇的拓跋氏都闻风丧胆的年轻将领不经激,与青兮闹出更大矛盾。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承穆并未有任何恼意,抬起漆黑眼眸,似无奈似无情地扫了青兮一眼:“应大人,在下急着寻人,请您收收腿,让在下过去吧。”
青兮一怔,不自觉地把腿收回。承穆不再看他,也没与满桌同僚打招呼,径直冲上楼去,不一会儿,把一位面色红晕的华服少年揪扯下楼。
“哎呦,堂哥,你别……别拽我头发,好痛……”
“你还好意思喊痛!”承穆责备他,“天天在外头胡闹,好的不学,赌博冶游,全学了个透!你打算把你父母气死吗!气死你父母,看你哪来银子胡闹!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再让我发现一次,一定把你双腿打断!”凶神恶煞地骂着,将不住嚷痛的华服少年狠狠拖出醉吟楼。
青兮和一桌同僚瞧着承穆铁青的脸,听着承穆发狠的话,都陷入略微的愣怔。同僚们愣怔,是由于心惊,而青兮的愣怔,则颇有些不同寻常。
一个念头,轻轻投入青兮心湖——
若他能像对待那少年一般,凶神恶煞地骂我,也总好过木头人一样待我……
湖不静,乍掀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