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中午这个时候会安排一个实习生在会诊室里值班，这天轮上廉墨，另外一个博士生没有午睡的习惯，就陪着他在屋里坐着。
    廉墨没有和人闲聊的兴趣，那个博士生倒是很能扯闲篇，看着不像读书人，反倒像那天何超他们那帮子流氓土匪：“我看着你不像北方人呢。”
    廉墨抬头看他：“哪儿不像了。”
    “没事，唉，你是头一回来东北么。”
    廉墨点点头：“嗯。”
    “出门低着点头走，这边你多瞅人一眼没准都得挨揍。”
    廉墨一挑眉，这种事他只是听说过，其实没当真：“这么暴力啊。”
    “一般老百姓都还好，就是别碰上那种地痞，咱们这一片有个叫王宝柱的，从部队出来，给市长当过司机，这两年又发展起来了，他是那群混子的老大哥，就是黑了。”
    黑这个东西对于廉墨来说，从来都是电影电视剧里瞎扯的，他是个好学生，从来对这个就没兴趣也没可能有交集。
    但是这次他却听得有点热血沸腾，兴趣空前高涨，白就好似立交桥，黑是地铁，他们各自有资源各有势力，各有自己的运转方式，黑代表着光明大道之下的另一种力量，现在就堂堂正正地摆在了他面前。现在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自保，仇恨和屈辱鞭策着他变得更强大，他按捺不住自己脑子里尖锐的欲望，理智逐渐脱离轨道靠近黑渠，阴暗的想法隐隐浮现。
    “那他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干点下三滥的事儿呗，收钱扎堆打架，看给的钱看打几成死，卖卖女人，开个迪吧什么的，再倒卖点东西。”那博士生把手掌摊开放到鼻子跟前，鼻翼一收，短暂急促地吸了一下，廉墨点点头，示意他明白。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要感兴趣多看看电视，专业的比我编得好。”
    廉墨点点头；“你是本地人？”
    “是，土生土长的，就是大学去河北呆了四年，回来都不会嗦家乡话了，他们河北有的地方普通话挺标准，听不得东北话，一听就笑，当初我一张嘴班里女的就乐疯了，其实我听他们说话还想笑呢，你是不知道他们有的方言啊，曲了拐弯的，谁笑话谁啊。”
    廉墨坐在那靠着椅子听他说：“说的是。那你知道那伙人平日里在哪活动么，我还得长个心眼，提前避讳着点。”
    “就医院对面那娱乐大厦，没事别去三楼酒吧，闹事上了好几回报纸了。有漂亮娘们跟你搭话可千万别搭理，撒丫子跑别回头，不知道就是谁家的使坏要讹你呢，听说还有混子去学过本事，有那个什么铁砂掌。”
    廉墨耳朵里听着那个博士生絮叨，脑子里盘算着晚上下班那点事。他想跟王宝柱搞好关系，但又不能让人认为是有目的性的，该怎么做，这得事先琢磨清楚了。
    晚上下班之后他没回租的那套房，直接去了对面的娱乐大厦三楼。
    出了电梯就是一扇玻璃门，透过门能看出来里头黑咕隆咚的，一进去是一大片舞池，左手边是吧台，右手边是休息区。
    廉墨往吧台那边坐下，他对酒也没研究，往那一坐：“看着来一杯吧。”
    调酒师这下可就兴奋了，完全没鄙视面前这个门外汉，竟然觉得找到了艺术家被给予自由创作权利时爆发的灵感，这个倒点那个倒点，放冰块哗啦哗啦摇一通，弄得还挺好喝。
    他坐在那，偷偷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这地方不算小，往里走还有包间，只是有那么几个穿着便衣的来回走动，看着体格健壮精瘦，是能打的，有时候去舞池里头转悠两圈，有时候坐着喝杯酒，没歇着过。
    “哥，给买杯酒呗。”一个长相一般的女的坐过来，“看你面相最近是不顺当心里有事啊，妹妹陪你聊聊啊？”
    廉墨把她的手臂从胳膊上撂下去，坐到了旁边的那个椅子上。
    他间断性的去了大概三次，都没见着过王宝柱，倒是看见过几次打架的，有一晚上连着三次架。他是学医的，平日里血啊肉啊的，他不在乎，福尔马林池都去过按理说胆子够大了，可是他长这么大，电视上都从来都没看见过那么大口子，菜刀一抡下去后背唰啦一口子就开了，红腾腾的两大片肉，一大股血，看着全身起鸡皮疙瘩，不自觉想吐。
    外界的社会在不断发展，聪明的人越来越文明，开始讲究契约和法律，讲究根据游戏规则以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利益。这里崇尚的却是暴力征服一切，以暴制暴，原始野蛮。
    野蛮到文明叫做进化，野蛮是原始人类试用，一旦人数增长生产扩大，单靠野蛮就不能解决问题了，这个地方四肢发达的人已经饱和了，要想发展就需要一个有脑子的人，廉墨隐约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那天他去解手，路过一个包间的时候里头似乎在打架，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态度，他迈开腿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卫生间，等出来的时候那包间闹事的拽了一个女的的头发按在地上，四五个男的围着她揍，打着打着还要把手伸到她胸上裙子底下一通摸，地上有酒瓶子，爆米花，乱七八糟的，窄窄的走廊算是堵上过不去了。
    廉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你们干什么呢。”
    男的都看向廉墨，暂时放过了那女人，女人一边哭一边往廉墨的脚边爬，爬到了就跟掉水里头抱救生圈似的紧紧搂住了他一条腿：“大哥，救救我，他们要打死我啊！”
    带头那个往地上啐了口痰，走过来，抬起结实的手臂，一下给廉墨推退了两步：“妈的，找削是吧你。”
    “你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带头的嘴里嚼着口香糖，吧嗒吧嗒地，为了装逼还吹了个泡，顺便抬手招呼自己弟兄，
    他这么一招呼，后头的真有亮水果刀的，廉墨低头看着那个又爬过来躲在他后头的女的。心头这个恨呐，我他妈撒个尿惹多大篓子。
    刀子是亮出来了，没人敢上，上去拳打脚踢给廉墨打得吐了一滩血沫子，这地方不是他们的地盘，说说大话可以，真闹出事来王宝柱的人捅刀子从来不手软。
    那女的也算是个女中豪杰，义气干云。趁着乱跑了，没一走了之，到外头叫来了巡场的，赶巧这天王宝柱来这边找乐子，一听说有事也跟了过来打算看看。
    女人带着他们往走廊走，带头龙正拽着廉墨头发往墙上撞，才撞了一下就被王宝柱一拳头砸上了后背，脊柱在被击中的地方有了一个诡异的折角，接着一口血沫子从张大了的嘴里淌了出来。廉墨知道这是管事的来了，连滚带爬地准备逃离现场，却被王宝柱一把拽了回来。廉墨以为自己爬出狼窝入了熊窝，直接就泄了气。
    “是你啊。”王宝柱拉住他，“伤得重么。”
    廉墨扭头，惨白着一张脸看着王宝柱，他想说话，胃里被打得直痉挛好一阵一翻腾，看着看着直接扭身跪地上吐了，酸水搅合着血，吐得鼻涕眼泪横飞，特别惨烈。
    王宝柱跪在他旁边给他拍着后背，还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大学生，哥长的是不太好看，你也不至于吐成这样吧。”
    王宝柱的人把那帮闹事的给收拾了，收拾的干净利落，王宝柱还亲自上去来了好几下子，专挑那个残废的地方打，还给捅瞎了俩。
    等他们收拾完了，廉墨早跑没影了，王宝柱手下人也有受伤的，不严重，回来包扎的时候问王宝柱：“柱子哥，那小子谁啊。”
    “哥们的朋友。”
    那哥们挠着头笑：“真他妈怂还没眼力见儿啊，自己弱的跟个鸡崽子似的还敢惹事。”
    王宝柱也不生气，笑着点点头：“读书人，喜欢伸张正义。”
    “伸张正义也得先把咱们这身块练出来啊，你看他长个跟个娘们似的，我一把能给他屎都攥出来。”
    王宝柱没说话，那哥们觉得气氛不对，赶紧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