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几个人到了三楼的大包间。
    门上插着菖蒲艾叶，一进去是飘飘然的雪纺帘，面前垂着长枝盆栽，雪白墙木地板，灯光昏昏然，上台阶是一扇古色古香的红木屏风，遮着藤制桌椅，角落里放置几盆观赏竹，墙上挂着书法和国画作品，张娜娜心说不知道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整得还挺诗意，有点审美，估摸则是个挺有古典气息的美女。
    所以当她得知老板是面前这俩穿着拖鞋裤衩就敢出来溜达的糙老爷们的时候，从精神角度来说她是崩溃的。
    一桌子的干果糕点，饮品上来之后张娜娜衣服也去另外的包间换好了。
    廉墨抬头看了张娜娜一眼，觉得那条花花绿绿的裙子还挺顺眼，看张娜娜那一脸吃了二十斤屎一样的表情，大发善心安慰她一句：“还行。”
    裴力焕一口烟差点呛着，咳嗽两下把气顺过去，没太失态。
    那裙子在他眼里丑得连个边儿都没有，颜色乱七八糟，还特别显肚子，别说张娜娜十八九岁的姑娘不喜欢了，裴力焕估计他奶奶都看不上。
    江山看廉墨那脾气，这是事情办完了就要走的节奏，赶紧没话找话：“你俩什么专业的。”
    张娜娜坐下：“他医学系，我法学。”
    “卧槽。”江山感叹一声，“我也是医学系的，不过博士毕业有几年了。”
    廉墨似乎来了点兴趣：“临床？”
    “是，之前在市医院干了一阵子，上班不让抽烟，受不了就不干了，没事就在你女朋友那个学校当校医打发时间。”
    张娜娜赶紧凑上来：“那你博士毕业，得多大岁数了啊。”
    “二十八，本硕博连读就八年，我上学早，这毕业也有几年了。”
    “结婚了吧？”
    裴力焕抬手把烟夹走，云淡风轻地顺手补了一刀：“仨孩子。”
    “你丫闭嘴。唉对，廉墨，那天跟你一起来的哥们儿叫什么来着，个儿高挺文静特白特爱笑的那个。”
    廉墨回道：“邹雪臣。”
    “他有对象了没？”
    张娜娜看看已经不打算搭腔的廉墨：“问这个干啥？”
    江山突然想到了前天刚剖腹产的大表妹：“哦，我表妹还没对象呢，帮忙打听打听。”
    “没有。”
    “哈哈哈。”江山一拍裴力焕的大腿，“没有，听见没。”
    裴力焕牵起嘴角，满脸戾气，就差张嘴骂傻逼了。
    “跟你说，就我——表妹那姿色那手段，分分钟拿下。”
    等廉墨和张娜娜走了之后，裴力焕拿来账本查了几次，江山大大咧咧是从来不管这个的。
    薛妍听别人口中的那个对傍家儿特别大方的冤大头，跟裴力焕本人其实半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这人对生意对钱都特别上心，抠门抠得厉害，什么时令什么水果便宜，哪个菜市场东西全能少跑两趟省点油钱，他门儿清，过得比中年妇女还中年妇女。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阔少爷，在美国被他爹一句钓男的就别跟我要钱，断绝经济供给好几年，还得时刻接济他那时不时没钱烫头的不成器的妹妹，抠成这样也是在所难免。
    这人没钱还特好个面儿，当时招了几个洋人倒腾中国元素的小饰品，虽然后来盈利颇丰，但是合伙做生意之前要攒本钱，利润没回来那阵子哪怕省吃俭用穷到没朋友，他出去吃饭也从来没让别人掏过，毕竟在中国男人眼里面子大过天，尤其他爹北京人，他妈东北人，一层面子叠着一层。
    后来裴力焕回国了，张冰瑶，就是他妈给他说，你在国外得明白人家的处世方式，人家文化里讲究公平公正，吃饭喜欢平摊，你就别老请客，这样和人家文化有冲突。
    裴力焕当时在厨房做饭，铁锅往上一舀，火从锅里滚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斩钉截铁：“我在那就得听我的。”
    张冰瑶叹了口气，臭不讲理。
    他好面子小皮脸儿不算什么，最了不起的是自身素质过硬，人长得特别帅有学历条件还好，向来只有别人贴他的份儿，乍一看挺好的，直到他在步入小三十行列之际才发现自己丧失了男孩在青春期就应该必备的一项技能：他就从没没追过人。
    反观江山同样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少爷，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脸，他早早就看清楚了要这玩意儿没用，而且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光耽误事儿。与此同时他是一个特别有行动力的人，胆大心细，他不仅仅一眼就看出来邹雪臣是个gay，而且还在最短时间内摸清了他的行踪：从课表到最喜欢去的食堂，晚上几点去操场锻炼，有没有自行车，什么时间段去洗澡全就知道，自从蹲点时候看见邹雪臣早晨穿着那套蓝色睡衣下来拿外卖，他看见蓝色就硬。
    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有好一段路程，邹雪臣每次去上课都能碰上江山，有时候江山把车开进来把他送到教学楼去，有时候俩人就结伴走，经常到了教室门口江山还舍不得，非得钻进去跟着听听课，俩人挨着坐，邹雪臣在那做笔记，江山就侧头看他。
    那天因为看的太投入了，讲课老师都注意到了江山那股子心不在焉的样，拎起来就开始问问题。
    江山别的不行就是脑子灵光学习好，问什么答什么，年轻教授心高气傲，觉得自己特没面子，一生气问了个博士院大前年钻研出来的课题。
    江山一听，他毕业那年跟着导师一块儿弄出来的，小嘴儿巴拉巴拉说得头头是道儿，几个话题教授自己都没听说过，江山听到一半，教授一抬屁股坐回去，翻PPT：“继续讲课。”
    江山嘿嘿一笑，抬手冲着教授摆摆：“老师我还没讲完呢。”
    邹雪臣抬手一把给江山拉回去：“这个老师比较严，你注意点吧。”
    江山嘴角勾着，毫不掩饰那一脸的小样儿我整不死你，嘚嘚瑟瑟坐回去，淫笑着偏头看看邹雪臣：“我就知道你体贴。”
    扁伏和陈洪涛就坐在他们前头一排，扭头一脸诧异地看看他俩。
    这唱的哪出啊。
    “雪臣啊。”江山伸手拉了邹雪臣手一下，“咱俩交朋友呗。”
    邹雪臣南方人，交朋友在北京话就相当于玩乐性质的处对象了，要说仔细想都能明白，就是这词在当地不太常用而且来得太突然他没听出来：“不已经算是朋友了么。”
    “那我晚上接你出去玩成不成啊。”
    “……嗯，先听课吧，这个下课再说。”
    江山一扭头就给裴力焕去了个短信：今晚你不用侍寝了。
    裴力焕最近和人谈了一个建材方面的合作，大概都谈成了之后洽谈方叫来了自己表弟，其实就是外头找来的小孩，叫林晓宸，说乐意跟裴哥认识认识。林晓宸长得个子不矮，少说一米八，长得没什么问题，不是多帅的那种也挺好看，人特别白，一笑俩酒窝，看着挺可爱挺阳光的。现在俩人正体育馆打网球。
    手机在运动裤口兜里放着，贴着腿一震，裴力焕大手牢牢抓着网球和拍子，一手掏出手机，一看信息就懂了，回了一句：钓上邹了？
    江山发短信发得不亦乐乎，脸上褶子都快笑出来了：晚上宾馆干。你跟那小孩在一块儿？
    裴力焕回：是。
    江山抬头看看坐在前排的廉墨：廉墨还钓不钓了。
    林晓宸从那边过来，也没敢走太近，轻声在旁边叫了他一声：“裴哥，怎么了？”
    裴力焕手里发着最后一条短息，嘴头搭理林晓宸一句：“那边等着去。”
    林晓宸哦了一声，手里晃悠着拍子蔫不出溜回网子那边了。
    裴力焕给江山回：这个玩腻味了再说。
    江山嘿嘿一乐，刚好赶上下课了，邹雪臣往书包里装笔记本，江山抬屁股往那窄窄的挂式桌面上一坐，一米八八的大老爷们差点给桌子坐劈叉了：“小雪儿啊。”
    扁伏陈洪涛廉墨仨人一起回头看的邹雪臣和江山，把邹雪臣看得脸都红了。
    “雪臣。”陈洪涛这个人比较宅，基腐文化耳濡目染知道一些，那表情都快扭曲了，一嗓门子嚎出来，“你不是吧！？”
    廉墨看看陈洪涛：“江山表妹想跟雪臣认识认识，瞎想什么。”
    说完了就背着书包走了。
    江山从背后一脸诧异地望着廉墨潇洒的背影。
    你还记着呢啊，我都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