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这样，行吗？”望着自己手中的树枝，又扫了眼操场对面，我有些犹豫不决。
    “管他们呢！”那声音，总是那么温和、开朗，“没事，你尽管使出全力，‘进攻’吧！”
    眼前，楚泠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捧着他的CD机。那是个淡紫色和银灰色相间的CD机，耳机有一只插在他耳朵里，另一只挂在胸前。我越发感到，楚泠和其他的男生相比，明显有着难以表述的不同。
    忽然，我又有种“生气”的感觉。——他好几次建议我多运动，还要和我用树枝和他对打，可他自己却什么也不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口口声声叫我“使出全力进攻”！就算我身体比你差，也不至于被你看扁到这种程度啊！
    “本大侠要出手啦！”想到这里，我“怒吼”一声，“打狗棒！”我一边喊着，一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几乎与此同时，我冲上前，手中的树枝向楚泠的胳膊打来。——毕竟，我们事先说好，保证“点到为止”，谁也不伤谁，有些部位绝对不会去打。
    其实，我“出招”的时候，到底比我的那声“怒吼”慢了半拍。树枝掠过的一刻，我几乎眼睁睁地看着楚泠矫健地一侧身，我的树枝完全落空。我顿时有些后悔，暗自埋怨，刚才“打”他的时候，不该刻意拿捏着力量。
    楚泠回过头，向我微微一笑，随手把CD机挂在腰间。“这才是打狗棒法。”话音未落，楚泠早就从地上捡起了一段和筷子差不多长大的树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一下子轻轻打到我身上。
    “气死我啦！我要打扁了你！”我叫着、笑着，奋力抡起手里一尺多长的树枝，向楚泠冲去。
    这次，楚泠不再“轻视”我了，他耸耸肩，向我做了个很开心、又颇有些鼓励意味的表情，猛然脚尖点地，向操场中央跑去。我舞动着树枝，在后面猛追。
    陡然间，我发觉，此刻的欢闹，竟有种久违的感觉：自打我初二那年生病住院，就开始变得稳重，心境也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或者说，一下子向着衰老迈近了许多。像这样肆无忌惮的尽情追跑打闹，已经很久不再属于我……
    我舞着“棍子”追着楚泠，跑了好一会，明明早已气喘吁吁，却一点也不觉得累。楚泠跑得并不快，甚至不时放缓脚步，侧身回头“等候”我追到近前。看得出，他的“逃跑”，连同偶尔的闪身跳跃，所用的体力连1/10都不到，就像在做运动前热身。
    忽然，他的脚步再次放缓，不，完全停下了。我看到，他转过身来，左手摸向腰间的CD机，右手随手挽起夏季校服左边的半袖，露出凹凸分明，却又略显稚嫩的肩头。我的心，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掠过。几乎是一种不加思索的冲动，我奋力扬起手中的树枝，“呼——”的一下子横扫过去。
    “啪——”的一声钝响——这次，楚泠根本来不及闪躲——和大拇指差不多粗的树枝，重重地打在楚泠肩上。紧接着，“啪嚓”一声，那个外观相当精致的CD机，从楚泠的手里掉在地上，淡紫色的外壳，摔成了两半。我的心顿时一紧，一时手足无措。
    “你……”楚泠望了眼自己的CD机，帅气的脸上，陡然间，闪出异常愤怒的表情——然而，仅仅是一闪而过。“我不是故意……”就在我充满懊悔，张口结舌的时候，楚泠看着我，笑了。我顿时心里一宽。那充满阳光的笑容，分明是在安慰我，甚至是对我的赞许。
    “……对不起。很疼吧？”我这才看到，楚泠裸露的左肩，被我用树枝，打出了一条很扎眼的红印，另外，他的右手手背，也被扫了一下，靠近手腕的一小块皮，已经渗出血来。
    楚泠看了眼自己的手，向我耸耸肩：“不要紧。”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摔成两半的CD机，表情一下子凝重了，我隐约听到，他轻轻地长叹了一声。在叹息声即将落幕的一刻，他猛的一转身，紧走了几步，忽然，手一松，紧接着，飞起一脚，大半个CD机，在半空中，划了一道淡紫色闪光的弧线，落到至少十多米以外的“远方”。
    那天，是10月9号，黄金周长假后，上学的第二天。这一整天，都灰蒙蒙的没有阳光。不，有楚泠在我身旁，他就是阳光！
    ……
    那天傍晚回到家，事情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可是，我的心却一直静不下来。从清早上学到中午饭后我和楚泠的一幕幕，总是不断从我的心底涌出，在我的脑际——不，仿佛就在眼前——像过电影一般纷至沓来。
    今天一早，教物理的屠老师就声色俱厉地说，明天要请我家长。她的话，向来说一不二。可是，直到现在，都快晚上十点了，我一直没把这件事对爸爸妈妈说。
    屠老师之所以大发雷霆，是因为我抄同学的作业。昨天，有两道物理作业题，憋了好半天也不会做，只好用“老办法”。今天一早，我到学校找会做的同学copy。可是，物理很好的赵志杰，他的练习册，正被其他的好几个同学传抄，其中，章鹏和胡永欢本来就有些横行霸道难相处，这次，他俩揪住我“在运动会上给班里丢人”这件事不放，一大早就对我找茬，揪着我的领子骂我“欠揍”、“傻毙”。这一闹，耽误了抄作业的最佳时机。早晨第一节课，就是屠老师的物理，我的作业只好先不交。幸好，坐在我侧面略靠前的刘一涵，是负责收作业的小组长，七八本其他同学的物理练习册就在她座位里。我好不容易，才说动她从中抽出一本借给我。结果，就在我接到练习册刚抄了半道计算题时，那边隔着一排座位的章鹏，突然大声“检举”道：“老师！邵远抄作业！”屠老师虽然很凶，却没什么威信，更不是班主任，上课时经常有人说话甚至起哄，对章鹏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闹将，她几乎毫无办法。然而，她却可以拿我开刀。她抢步上前，一把从我的座位里掏出我和刘一涵的物理练习册，狠狠摔在地上，我看到“班花”刘一涵，正含着眼泪，对我怒目而视。这一来，我不知又得罪了班里的多少人……
    爸爸和妈妈在这几天总吵架。妈妈去年换了工作，一下子忙了许多。爸爸是个菜鸟律师，这几年，各种专业书籍，堆得家里到处都是。最近，他总向妈妈要钱，同时在好几家报纸上刊登夹缝广告——我觉得这些广告根本就没人看。好几次，我看了报纸上的一些杀人案、抢劫案、盗窃案等等，问爸爸该怎么判，爸爸的答复是“说不准”。他又说刑辩不是他的专长。在我印象中，爸爸帮人打官司，首先接到活的次数有限，其次，败诉多胜诉少。爸爸总说，自己没有名气，特别是没有推销自己的渠道，还老说找他打官司的人基本都不占理，为他们辩护，无论让谁去干都会犯难——大体就是这个意思。他动不动就满嘴法律术语，听得我头大。我和妈妈都不爱搭理他，都觉得他这辈子既失败又无能。可是，妈妈最近动不动就发火，和爸爸怄气，我要是犯了错误，她就会喋喋不休地拿我当出气筒！
    我长叹一声。面前，摆着物理作业本，总共8道力学大题，全都是复杂的计算。好半天，我才做了不到半道，完全静不下心来。看看表，已经快11点了。刚才，爸爸已经叫我“差不多早点睡”了。“操！去他妈的！真烦！”我不禁骂出声来。
    我望着电灯，却感到异常昏暗。眼前，仿佛有是楚泠，那充满阳光的身影。十个钟头以前的一幕，此刻，又在我的心头重现——
    “是你啊，你叫邵远吧？看你每天中午，都在这里站着。来吧，我们一块玩啊！”
    “……不，不用了。”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不开心啊？——对了，今天上午，我去找李主任的时候，从你们班门口路过，就听见那个屠老师，正在嗷嗷嗷地大发雷霆：‘邵远你这个浑球！我不听你狡辩，明天上午八点，你叫你家长过来！我再说一遍，听见没有？！’——我学得像吗？”
    楚泠学屠老师发脾气，确实学得很像。“你……你也听见了？我现在，该怎么办？你有办法吗？”
    楚泠笑了，那一刻，我的内心，也现出了一抹光亮。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说是不是？”楚泠的话，对我而言，有种特殊的磁性，“我们先玩个痛快再说！反正离放学，还有半天呢！”
    “……”
    “没事啦！要不，我和你打赌，我说你明天没事，就算你家长不来，照样没事，你信不信？——要是输了，你敢不敢任我处罚？”
    “你以为你自己，是古巴比伦的巫婆啊，能预见未来？”明明心里依旧很郁闷，我却忍不住笑出声。
    “喂，别那么悲观啦！我保证你没事！就算今天晚上，你物理作业一个字不写，那个公鸭嗓子的屠老师，也不可能吃了你。”
    ……
    ——是吗？真的会是这样吗？如他所说，我今天的物理作业，真的几乎一个字也没写……真叫他说中了！
    我看看表，已经超过十一点半了。我长叹了一声，有点慌乱地收拾好书包，准备睡觉。至于物理作业，我操的嘞，明天爱咋样就咋样吧！
    夜深了。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了许久，怎么也睡不着。屠老师请我家长的事，连同几乎一个字没写的物理作业，我早已抛到脑后。此刻，占据我脑海的全部，只有楚泠，那健康灿烂的身影，那阳光般的笑容你，尤其是发生在这一天中午的一幕幕……
    中午饭后我在操场上散步，又遇到了楚泠。楚泠主动向我打招呼，在得知屠老师要请我家长的事之后，便一个劲地撺掇我，“运动一下，心情就会好起来”。
    “我烦透了。我现在就想找个人，抡起大棍子和他打一架！”
    “那好啊！”楚泠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背上，“和我对打，来吧！”
    ……唉！我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浓墨般的昏黑。我挠挠头，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听他的“馊主意”，和他每人那根树枝对打。这于其说是两个人对打，不如说是他完全让着我，逗我玩。结果，在他几乎对我毫不设防的情况下，我不小心“狠狠地”一击，打伤了他的左肩膀和右手背，还摔坏了他那淡紫色的CD机……
    想着想着，我的意识，在慢慢模糊、下沉。恍惚中，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中午，操场旁，那让我忍不住反复回想的一段时光……
    “对不起，我……我根本没想到，会打到你。”在楚泠略带小麦色的肩膀上，那道暗红的印记，格外扎眼。他的另一只手背，已经现出了正在渗出血的伤口。
    “那个CD机——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楚泠转过头，和我四目相对的一刻，那充满帅气的脸，又恢复了健康开朗的阳光，“反正也已经用了很长时间，也该买个新的了。”
    我的心，顿时平静了许多。“我不是故意的。你……受伤的地方，很疼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凑到他近前，先捧起他的受伤的手，又看看他肩膀上的那条红印，刚要伸出手轻轻地摸摸，忽然想到自己的手，刚拿过地上的树枝，急忙把手缩回。
    “邵远，你……真的很温柔。”楚泠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却格外动听，简直有种让我着魔的磁性，“我没事，基本没流血，这么点事，我从来都不在意。邵远，你摸摸我，好吗？”
    我很顺从地伸出手，先托起他的手，他温暖的掌心，似乎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我轻轻摸了下他的手背，接着，又用手指，在他左肩的“血印”一旁，轻轻地按了一下。他的手很大，甚至略微有点粗糙，但他的胳膊，尽管能看出肌肉的凹凸，但并非近乎笨重的粗壮，相反甚至稍嫌纤细。我稍微用力，捏了下他肩膀的肌肤，那种富有弹性的手感，让我的心中，有种热热的激情，顿时油然而生……那个瞬间，我发觉他似乎略一皱眉，显然，我捏的那一下，弄疼了他的伤处。然而在那时，我不但没有感到任何歉疚，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我的下体，早就“坚挺”得一塌糊涂，过去，即使再漂亮的女生，也从没有谁，让我有过这种感觉……
    没有太阳的中午。漆黑的夜。可我却感到无比的晴朗。楚泠，就是我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