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庄主，您这是？”七月几乎是咬着牙说话的。
    “我只是不想你被那些凡夫俗子玷污罢了。”
    刚说完，七月就忍不住捧腹大笑道：“慕庄主，你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一介小倌啊。”
    “你若是真的愿意以色侍人，就把藏在袖子的匕首收起来，杀气太重了。”
    七月这下是真的服了这个人了，将手里的匕首收好后，才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舞剑的时候。”
    七月一怔。确实，他早就想好了，既然何莫潇要他出头，他便做好这一切，夺下花魁。只是今晚的恩客，休想安身离开。可是，舞剑的时候，他已经尽力敛收自己的杀气了，果然不能小瞧了这个慕君一。
    “若是我今晚杀了人，慕庄主可会去揭发我？”
    慕君一淡淡道：“我不会让你杀人。”
    七月冷笑道：“慕庄主，太过自大，可是会吃亏的。”
    短时间内，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状态，却在七月的笑声中解开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毕竟，我也不喜欢杀人。走吧，陪我喝酒去。”
    “喝酒？”
    七月走到窗边，俏皮地回头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想做点什么？”
    “呃，喝酒，喝酒……喂，你爬窗干嘛？”
    七月只回了句：“方便。”就已经翻窗子出去了。慕君一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渐入秋季，天气也转凉了。不过，喝了酒之后，冷冷的风吹在脸上，倒也不失惬意。慕君一转头看向七月，那个少年坐在屋檐上，一缕发丝拂过白皙的脸明明正笑着大呼过瘾，却不知为何，总让慕君一有一种悲伤苍凉之感。
    这里，是七月和皇甫瑶莲分别的地方。那丫头，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七月开始有点怀念那段与她疯闹的时光了。不经意瞥到慕君一的视线，七月好笑道：“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
    慕君一低头看向酒坛，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是真的快乐吗……”
    七月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起来，他抬头看向那轮孤月，缓声道：“快乐？呵……慕庄主，像我们这种人，从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撒欢一日是一日，如此而已。”
    “你身为男儿身，为何肯屈居于那等风流之所？”
    “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对七月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可他的眼神里，却透着哀伤。慕君一冷冷道：“何莫潇。”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七月嘴角一钩，看向慕君一冷笑道：“你接近我，果然是为了他。”
    慕君一不置可否，说：“我劝你早日离开他为好。”
    七月愤怒地将酒坛扔进湖里，吼道：“你知道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不会接受你的。”
    “够了！”七月很快平复心情，眼神里流露出的杀意让慕君一立时戒备起来。七月慢慢站起身，缓声道：“本来，还想再留你几日的，但是我改变主意了。”说完，七月吹了个口哨，立时有黑衣人蹿上屋顶，而七月也已经退到人群之后，拿过其中一人递上的剑，指着慕君一道：“今晚，你就去死吧。”
    冷冷的月辉下，慕君一长身而立，风度翩然，抽出剑道：“呵，那么快就露出爪牙，何莫潇的影子杀手也不过如此嘛。”
    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七月更不能留慕君一。一声令下，黑衣人一拥而上。这些黑衣人都是不周山庄顶尖的高手，而七月的功夫也是上乘，慕君一对付起来也有些吃力，渐渐处于下风，身上多处受伤。只是，不管伤得多重，慕君一始终没皱一下眉头。
    杀手尽数倒下，而七月的剑终于刺进了慕君一的胸口，慕君一却仍不示弱，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对七月微笑道：“何苦呢？你明明，不爱做这些事的……”
    “你又懂我什么……”
    说完，七月抽出剑，转身的时候，就听到慕君一倒下的声音。七月转头看向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慕君一，心口的抽搐，让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这一切，如何莫潇所愿……
    七月向何莫潇询问，为何要他参与花魁日时，何莫潇回答道：“如果你出场，相信，慕君一会助你夺下花魁。”
    “你那么肯定？”
    何莫潇自信一笑道：“你以为，那天晚上他出现在房里，真的是意外？他早就在找机会接近你了，那晚，我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把他逼到此处罢了。”说完，何莫潇抚上七月的脸，用他那魅惑人心的声音蛊惑道：“帮我，杀了他。”
    七月恍恍惚惚，回到晨煦楼时，已是半夜。刚进房门，就看到黑咕隆咚的屋子里坐着一个黑影，七月想也没想，提剑就要刺上去，那人握住七月的手后，反手把他搂紧怀里，温柔道：“七月，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七月手里的剑跌落在地，身子无力地靠在何莫潇身上——他唯一能依靠的人。感受到七月的颤抖，何莫潇扳过七月的身子，伸手抚上他的脸，却发现七月哭了。
    “怎么了？”
    七月只是沉默着摇头，他把头靠在何莫潇的胸口，许久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你回来……”
    七月这才笑出声来，抬头看向何莫潇，还带着哭腔，问道：“怎么？你怕我跑了不成？”
    “我……”何莫潇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七月。
    当得知慕君一真的成为花魁日的恩客时，他便赶了过来，可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他心里竟有了不安的感觉。自己在怕什么？怕七月没有执行自己的命令，放走慕君一？还是，怕七月会就此一去不回？他坐在屋子里，连灯都忘了点，就这样一直等到七月回来。
    见何莫潇沉默不语，七月也不再纠缠，松开了何莫潇，说道：“我要休息了，庄主请回吧。”
    何莫潇也没再说什么，叮嘱了几句，便回去了。等何莫潇离开后，七月钻进被窝里，蜷缩着身子，努力克制发抖的身体。在黑暗中，他仿佛还能看到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何苦呢？你明明不爱做这些事……”慕君一的话，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是，他从来就不喜杀戮。可为了何莫潇，他杀过多少人？第一次执行任务时，那恐怖到扭曲脸仍在眼前。
    “他不会接受你的。”
    呵，自己又何曾不知道？何莫潇对自己的温柔，不过是利用。可除了那一点虚假的温柔之外，他七月还剩下什么呢？所以，他甘愿沉浸在何莫潇为他编织的梦里，不愿醒来。曾想过，为了他，甘愿身陷泥淖。可是，他已浑身肮脏不堪，而那人却还站在泥淖之外，一边把自己往绝望里推，一边温柔着给予希望。
    何莫潇，你为何，如此残忍……
    不过几日，慕君一的死讯便传得江湖尽知了。天水山庄更是陷入一片混乱，只能靠几个主事暂时稳定山庄事务。三大世家已剩两家，皇甫家向来已生意为主，鲜少参与江湖事务，所以这江湖，实则已由不周山庄掌控了。
    一连几日，何莫潇都未曾来看过七月。七月无聊地依靠在窗边，倦意来时打个哈欠，然后继续数着楼下过往的人群。不远处，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迎面走开，看上去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七月还在纳闷，这是哪家不睁眼的得罪了谁，竟引来如此多的人讨伐，就听见楼下传来震天般的怒吼声：“七月！给老子滚出来！”
    嗯？七月疑惑地推门而出，好奇地看着楼下那些人。咦？这不正是刚才经过的那支队伍吗？水柔已经从厢房里出来，战战兢兢地看着楼下的人，为难地看了眼七月。
    “不知各位高人有何指教？”
    为首的大汉胡子拉碴，背着一口刀，挺着圆圆的肚子，抬了抬下巴，打量了下七月，鄙夷道：“你就是七月？”
    七月冷笑一声，这世间真是奇了，明明不认识自己，却一副讨债的模样，是想闹哪出？
    “正是。”
    听闻七月如是说，那大汉拔出大刀，指着七月道：“七月！你竟敢谋害俺庄庄主慕君一，今儿个，俺非把你剁成泥不可！”
    七月一怔，周围原本看好戏的人都忍俊不禁了：“我说这位爷，虽然不知七月公子哪里得罪你了，不过你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像是会杀人吗？”
    那大汉不屑道：“你们少被他的外貌蒙蔽了心智！俺调查过了，凡是和这七月搭上关系的人，不是失踪就是离奇死亡！”说着，那大汉竟一一细数起和七月有过瓜葛的人，而这些人，确实已不在了。“哼，你这妖人，定是以媚惑人，谋财害命！”
    此话一出，众人皆哑口无言。其中一人连忙问道：“大哥，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那大汉冷哼一声，喝道：“带上来！”
    只见一衣着破烂的青年被提溜上来，那人抬起头来看向七月时，七月一怔，握着的拳紧了几分。
    “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人被大汉的声音震得哆嗦了下，颤抖着说道：“我，我是流民窟的，和小雨，哦，不是，和七月以前认识。我，我亲眼看到，他，他杀了大猫！”
    “大猫？哼，大猫我可不认识，耗子倒见过一把。”七月冷冷地看着那青年，眼里流露出的杀意让那青年浑身寒毛直竖。
    “继续说！”
    那青年便将儿时如何欺骗七月的事一一道来，那样子，不像是编造的。周围的人，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了。
    “仅凭他一面之词，未免太荒谬了吧？”
    “妖人，你休得狡辩！今儿个，俺定要将你就地正法！”说着，提着刀就砍上来，七月连忙闪身回房，刚拿过床头的剑，那大汉已经追了上来。楼里的人连忙一哄而散，撒腿逃命去。
    七月寡不敌众，渐渐败下阵来，只好提着剑逃离晨煦楼。还好锦汐的路他都摸熟了，虽然废了不少力，但总算是把追兵甩掉了。七月依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喘着气，思索着这突来的变故。
    是谁泄露了消息？
    那被他们找来的青年，确实是大猫的下手。可是，那等人，就算想找自己报仇，也不可能攀得上天水山庄的人啊！至于刺杀慕君一，当时在场的人，都在七月的精心安排下殉职，无一活口。慕君一虽与自己有过瓜葛，但七月从未让人知道他离开过晨煦楼，何来杀人一说？按照那大汉所言，想必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周山庄的杀手，只是认为自己以媚惑人，谋财害命。
    现在，他杀过的人，被一一细数出来，而且，与不周山庄无关，全部，由自己承担……
    弃子。
    呵，原来如此……何莫潇，你终于是，打算舍弃我了……七月缓缓抬起头，望着那轮圆月，月光是那般的皎洁，皎洁得，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