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时，约莫是皇帝心情好，本就是家家户户争先恐后约上闹市赏灯的日子，没来由得延长了几天。于是便有浓厚夜色里，惨淡一抹孤月悬于高空，无端在这万里通明的灯火斑斓里生生成了不起眼的陪衬。
    唐川走过拥挤的人群，跟着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一起活跃出这特有的气氛。一年一次的盛世佳节，百姓近乎倾城而出。街边有热心的小摊贩，摆了大大小小虽不名贵但图案新奇的瓷碗，盛满温好的水酒，渴了冷了，拿上一杯几口下肚，登时整个身子各个部位都叫嚣出争先恐后的暖意，就单是捧在手心里。便再不需要用冻僵的手捻起一个个灯谜。
    四处可见的是满目琳琅的新灯，说不清的新奇小玩意儿，奇灯异服，流转迷离。还有一步一聘婷的姑娘家，柔腰曼妙，眉目间尽是读不完的笑，车水马龙时，灯火阑珊处，但凡对上便轻易再移不开眼。
    唐川捧着碗酒，被挤到一处戏台下，睁眼望去只觉熠熠生辉。看着台上戏班子咿咿呀呀，奇闻异志妖魔鬼怪，扬眉甩袖间管你是神是佛，几嗓子唱完，最后是道不尽的太平江山。唐川一口口不紧不慢地灌，开口跟着人群大喝了声“好！”而后他看着那一戏班人马谢场，吆喝着准备明天的戏曲，身边看戏的人渐渐走远至别处凑些新的热闹，渐渐只剩他一人还在那里独守。他只静静站着把酒喝完，戏班的小打杂拿着钱钵走到他面前，他不紧不慢把碗揣进怀里，顺手摸出钱袋。那小伙计看他衣装打扮也不像个家里连碗都买不起的，正思量着，钵里“叮咚”两声，是几块碎银，伙计眨眨眼想自己果真没猜错。这人却只闷闷站着却再没什么动作。话也不说一句，只道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凭着这猜想他说完“多谢看官”后又加了句“您可是往那头看看宫灯去？听说今年灯景不赖。”可那人却没什么反应，似是本就无甚打算，又更像没听清。伙计等了一会儿，自讨了个没趣，将要走时，他却偏过头来，方才蒙于酒气氲出的白雾中的一张面容渐渐浮现，咧嘴一笑，借着突然腾空的巨大烟花，清晰而生动。他的声音稳稳穿入伙计耳中“不，我上山。”
    川一个法阵瞬移至顶峰还稍感吃力。松了口气站稳，放眼望去一片雾霭看不完的白，如同多少次来此地时看的都无半分不同。山门处有静立的小道士，见到不远处贵人也只是淡然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极了所有修道者惯有的悠远淡薄。唐川便也笑迎上去，至他身前恭敬一礼，垂眼时看见的是他衣边干净的图纹，抬首是额边安静垂着的两缕黑发，唐川一时不住怔神。或许这山中所有道家人都是这幅打扮，可这么看着，总是不觉映出一张藏了许久的眉眼。
    毕竟是普天同庆的喜庆日子，纵是没有街边猛一腾空的烟火和四处喧闹的嘈杂，这道家清修之地也有他们迎接节日的独特之处。各门院中有作法祈福的长老，有堂内喃喃念着平安的小道士，不说声势庞大，但就这平和的气氛，便让唐川止不住地勾着嘴角。一路上不论遇到何人，他都极虔诚地行个道家之礼，每每望去，又总能见到一对对含笑的眸子，如此一路赏景走走停停，到了那一处偏僻幽静的院落时，唐川只觉得这一方久违的圣土，让自己感觉于他们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