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被他们撕烂了的父母昔日冰冷的面具碎片一地、父母华丽高贵的外衣被他们烧得灰烬漫天、他们还踩烂了父母荣誉权力的王座、甚至夺走了父母至高无上的王冠……而对子这一切突如其来的父母却手无寸铁一般，最终只能被他们用一样黑色的长筒东西指着，蹲在地上“投降”。
    反应过来的我来不及带着弟弟妹妹们逃跑，就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奇怪男人抓住。他们把我的脑袋按在地上，用绳子将我绑得无法动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住了你，唬住了所有的孩子。接着他们将你和弟弟妹妹们关到房间里，他们的脸色恐怖得把许多弟弟妹妹都吓哭了。我透过窗户拼命张望着大叫着，慌张地要确定你们的平安。
    在那个混乱揪心的房间里，我看到你紧握着小小的拳头，在哭闹着的你的哥哥姐姐中皱着眉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一只手放在十三弟的肩膀上安慰他，一只手抹去了他的眼泪。
    你抱着他，保护着他，瞪着被他们锁死的房门，重复着“不哭，我也不哭”的喃喃，接着朝我看过来，冲我安慰似地笑笑。你稚嫩干净的脸是让人悲伤的倔强。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预感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想法，它不顾我溢于言表的私心，穿透一切死死地扼住了我的灵魂。
    我预感到，那时最幼小最坚强而天真的你会因为未来学会的世故而痛恨这个世界。所以我绝不能任凭你和我们受这样屈辱真实的苦，让你看到我们或许会悲惨的未来。我不希望你我让你懂得了这社会的真理。即便在未来的未知里，我们中一定会有弟弟妹妹可以被我的努力而早一步脱离磨难，脱离我的心慌所预言的变故。而你，会是其中被托出的那一个。
    紧接着，他们开始了狂欢。他们哈哈大笑着肆意命令着父母，不由分说地烧毁了我们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家规，砸塌了我们一血一汗搭起来的房子，并且试图信誓旦旦地告诉弟弟妹妹们，告诉你和你的哥哥姐姐们极乐就在那金碧辉煌的门外，快乐，自由永远将在那你们向往的门外。
    那一天，我仰望的天是红色的。他们将父亲抵在窗口，用那钢管头嚣张地对准了被绑在角落的母亲的头颅，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接着很快，在炸裂声中，尖叫和绝望的大吼几乎要撕裂我的耳膜。我看见母亲念着着弟弟妹妹们的名字，最后在吐出你的姓名时突然被什么中断，失了气力一般扑在地上。她身后的墙上是一滩黄红粘稠的液体。
    我发了疯似的叫着母亲，父亲愣愣地看着做最后的祈祷。母亲，她的手在血泊中抖了抖，一串佛珠四散着滚出来。
    可她，却再也没有起来。
    那一刻，父亲老了。我猛然发现他佝偻着身子，眼里赤红的一片，如同死鱼眼里的残血。他在钢管头前不肯依他们的指令跪下。在最后的片刻里，他最后叫了我的名字。他说，照顾好弟弟妹妹，不要……
    自此以后，大清宅不复存在。
    带着黄色的红最终撒满了我的视线，我的声音嘶哑，却冗长得绞尽了我的心肺。那是血，那全是父母还带有温热的脑/浆和血液。夕阳的余晖照在上面，犹如压在华丽红绸上的黄金。一切的一切犹如沼泽吞噬了我的眼睛，抽干了我的力气。
    那天夜里，他们临走之前友好地与我握手，告诉我，我是一家之主了。他们带走了几乎全部的砖瓦，告诉我这依然是我的家，我依然全身心保护着我的家。
    自此以后，白草，枯木，都会是我的家。
    那天的夜里，我跪在湿冷的地上，看着那被小翠拜别以后擦干的血迹。直到眼睛终于什么也流不出来。我捶着胸口，可是泪与血哪里纠得尽我的痛苦，自此的苦难，都将压在我的身上，只有我也只剩我能保护弟弟妹妹的安全。权力？地位？究竟在哪里！为什么不能庇佑我的父亲！佛祖？报应？究竟在哪里！为什么不可以睁开眼，看看我日日虔诚的母亲！
    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宅终于在这一天被糟/蹋干净，我第一步踏出家门时，残垣断壁淹没我，而我身后的你们早已被寒风与恐惧震得无法言语。
    直至第二日清晨，我在几十里外寻到一个人家。他指着鼻子笑着嘲讽他听闻和当时看到的我的落魄，最后终于愿意收留我们一宿。当时我紧紧抓住你的手差点就要绝望，心里只想拉着你们一个一个地麻木地走，不要松手，总有落脚之处。
    住了房，突然听六弟说那对门略施粉黛的婆娘心肠歹毒。觉得荒唐差点要训他，仔细问了原委，才知道他听闻父亲在世时我们有救助她一家，他们由此得来的豆腐买卖。这样落难后原以为她多少会有所帮助，没想到现今她见到我们时却慌得闭门不开，还四处散播我们不祥的谣言。我听罢，没有了想法斥驳，只剩自责与心寒。
    揉揉他的后脖子，心里道：哪里止！多少这样的人，我又怎么记得清。左右听你念着昔日背的诗经，无奈地握着他说这些时紧紧攥起丝毫不敢松开的手，再想说些什么，却只有叹息。
    我庆幸你们个个都很乖，听大哥的话。偶尔的哭也不会胡闹，自己忍着，不让哥哥看到，怕哥哥担心。翌日的早晨，我挨家挨户地讨了馍馍，让你们多少吃下了一些，也让这变故降临、无法回头的命数就此被四邻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