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人们对于一件事的正确与否都会偏袒对自己有利的那个角度。
    正午的太阳热辣无比，我的脖颈被晒成棕蜜色，手里的老式长柄枪也因为不止的汗液而在我的手中显得湿滑粘腻。我思念远在万里外那个痴傻的母亲，但又因为她的愚蠢，我已经三天不肯接她打来的电话。
    呼机是老史的机座，连按键都被磨得看不到多少黑漆。
    指挥官说敌人已经到达我们的脚趾前，现在只需要抬起脚跟碾压他们。这似乎听起来容易得过分，但我明白，脚踝及上都是千斤重的压迫，抬不起手脚，弯不下腰臀。而且我们中的一些人早已经被养成如同在形势方面上的我们一般的胖子。他们在等死。
    围墙外是半人高的杂草，昨天已经被血染成黑色。
    “436号，电话。”
    “来了。”
    我把枪递给另一员哨兵，然后飞奔向通讯台。
    2104-06-26-23：04-MASSAGE
    当我无比真实地看着那红黑色的血，汩汩地从我手臂的大动脉中喷洒出来时，我有些失望。这和我无数次幻想的似乎有些差距，因为我好像会有一种生理上无法控制的恐慌，恐慌使我被束缚似的抽搐着，无法动弹，就要坚持不住站立。
    我面前的女孩看了我一眼，就打算把我丢在草地上自生自灭。毕竟这样的我对他们来说连蝼蚁都不算吧，勉强留着站一站也无伤大雅了。
    于是乎，在那些奇怪的人手中蓝色火焰的光亮下，在孤独地享受生命的飞快流逝之余，我居然开始感谢这个孩子模样的人的仁慈。想到方才她甚至没有碰触到我的手臂里那几根将会让人疼痛难耐的神经，我就觉得上天和强者对于我们这些渣滓都是很宽容的，虽然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对我们的鄙夷袒露无疑。
    这就是真正的强者吗？而我这个可怜虫，只有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跪在他们的脚下，缩起身子来的力气罢。这样坚持似乎很有尊严和成就感，而且这是长官教育我们的，可以体现一个士兵所必须有的坚持过的不屈精神。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我终于能好好地死去了。我的死绝不丢人。
    于是我安心地缩在地上，等待着意识的逐渐混沌。
    就在十个小时以前，我接到我妈毫无预兆的电话。那时我抓着话筒的手似乎都还很疲乏，我就听见是她。她用她那拼了命似的被拉长且刺耳的声音怪叫道：“李子炵！！跑走！跑走……”等那时的我反应过来，只有指挥官站在我的面前冷冰冰地扫视我和所有人，然后面无表情地宣布：“后方遭到突袭，但你们必须留在这里。”
    末了，他像是看着我说的一般，道：“哪都不许去。”
    那时的我的呼吸急促，手里捏着的是裤子上的破布。
    结果他还是被我钻了空子逃出来，但是他们也无法再惩罚我这一愚蠢疯狂又有失体面的行为，因为他们肯定与我同样遇到了突然出现在边界的怪物——也就是这些奇怪的人，而且他们还极有可能早我一步地死去了。
    所以此刻的我也在跟随众人的脚步，等着轮到自己坠入寒冷的阴曹地府。记得这“死以后会下阴曹地府”，是母亲在我小的时候交给我为数不多的知识之一。
    我那个古怪得疯癫的母亲。那时她把迷迷糊糊的我靠在墙角，在那块破败不堪的墙面旁，她用她乱糟糟的脑袋抵着我的头，即使这会使我骨质尚未发育完全的额角边缘一片酸痛。
    于是在那样奇怪而又熟悉的回忆中，我无比清晰的记得她对着意识尚且朦胧的我，说：“李子炵，死了会下阴曹地府，死了会下阴曹地府……”也仅仅是在那时的我，就已经学会厌恶地拨开她要抚摸我的丑陋的手，然后自己皱着眉头揉开唇角带痂的烂皮。
    我不懂她说那些的目的，她或许受了什么刺激，但那样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诅咒。每次回忆起来，似乎都要使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在后来，我却在这浑浑噩噩的生命流逝中，渐渐幻想起来、渴望起来——那从她口中提到的、绝非与现在相同的世界，那个叫阴曹地府的，我从未去过的世界。
    即使除了母亲的话其余都是神神鬼鬼的描述，即使这使我与它的可能似乎是无迹可寻，但我一直怀揣着那样强烈深刻的直觉——阴曹地府，绝胜现在这般的混乱世界。绝非现在这样混乱得每一个人都可有可无的世界，所以即使无迹可寻，我也要到达的那个世界。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就是今天，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去到那个全新的世界，我将有一个新的开始。我终于要死了。
    如是想着，我终于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2104-06-27-00：01-EXPERIMENTALBASE
    “检测到新物种，新大陆20’20。银光。”
    “摧毁它。”
    男人的眼眸看起来慵懒而又冰冷，带着欧洲人长得过分的睫毛，每一次眨眼都像是慢动作回放。在这个美好而又真实的镜头中，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笔，上方的嘴角叼着一只雪茄。
    “不是自己的东西。炑凡，你不该是会动别人东西的孩子啊。”
    “很抱歉，孩子。我比你大六岁。”唐炑凡捏起雪茄，表情做出的是好像被它浓厚的气味引诱而沉醉一般的惺忪，接着他抬起头，看向来人。
    尼尔一张同样是欧洲血统的脸似乎被自己所表达的友好顺带着笑了笑，接着他随手关闭了德里克手旁的一个培养闸门。“好了，现在还有谁不愿意听听我得到的最新消息呢？”没有回应。他顿了顿，看向回过头来黑着一张脸的德里克，笑道：“每秒一公里，你认为你可以用什么抓住并摧毁它？”
    “直接引爆DLK，一公里以内都可以夷为废墟。”德里克扬起下颚眯着眼，戒备地看着他，手搭在器材上重新打开了那个培养闸门。
    “那么恭喜你，你已经输了。”尼尔走到他面前，挑衅似的看着他。
    德里克猛地站起来，提起和他一样高的青年的衣领：“你是不是有病？有话就说……什么意思？”
    尼尔任着他好像要揍自己的拳头挥在半空，僵持了一会，直到德里克松开了手，他才整理着衣服，勾着唇角慢慢道；“一个小时120个，最少持续八个小时。往后算有多少这样的八个小时是不可估量的。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的目的和人类一样，是疯狂地繁殖和杀戮从而维持种族，那么我们不论如何挣扎都是没有用的。”
    “你在开玩笑吗？80亿的人口，就它960只……你给我说清楚！”
    “难道你还认为这种生物还是我们地球可以创造出来的吗？”一直沉默的唐炑凡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然后从雪茄里取出一片疑似灰质纸片的东西：“我发现了一些新来的小东西。德里克，用活水【特殊水体，无色通透，可用于快速分辨相似生命体】浸透它。”
    2104-06-27-00：39-THENEWWORLD20’20
    银色的液体粘腻地洒了一地，沱谷【2084年3月美国科学家发现于新大陆2号碎片，非体表完全固体的新型生物】碎裂的未发育完全的腔内容物被切割成肉片化成银水溅得到处都是。
    位于挂着他颅骨肉块的大型植物正下方，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形生物诡异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身体扭曲成各种生物形状，最后变成了成沱谷的模样。
    被净化过的空气还带着潮湿，显得略微瘦小的沱谷慢慢消失在雨林里。
    2104-06-27-07：35-DAWNINSTITUTE
    晨曦的薄雾上升作云笼罩着大陆，每一块大陆又与海洋连成永远也没有尽头的球体，于是这个足足存在了45亿年的摇篮承载着土地万物，正如他的名字一般，伴随繁星日夜缓慢地旋转着，在一半黑暗一半光芒万丈中散发出对待他所孕育的万物诡异而又深情的色彩。
    或许这正寓意着他已经无法再庇护贪婪的孩子们，他艰难地在沉默中等待消亡。
    “好的，让我们了解并整理一下现在所发现的所有资料。”格雷特教授切断了从前线不断发来探索成果消息的通话，深呼吸使自己更淡定一些，并平稳地将转椅旋转至身后。做完这些，她说：“我们所知道的，有什么呢？”
    “不断被发现且原本就距离我们近到令人发指的星球？”格雷特把不到三天里观测台发来的一摞“令人激动的”报告摔在桌上：“整整凭空多了8个星球！没有一个重复！”
    “不断被发现且原本就在我们触手可及处的所谓新型生物？”她把右手上套的戒指脱下，点开指令键，“追溯2050年的开始，五年发现一个种类，到2080年三年发现一个科群……再到现在！一年发现了两个界！两个界！什么概念！人类简直无法涉及的概念！”
    “一检测到就是拥有无法超越的能量杂种出生？跟我们疯狂争抢的能量居然被发现能够不遵循自然定律！而且不是一个……是成千上万个！”她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摔在了桌上，“它们还可以变成风，变成水，变成一切无生命的物质……伪装，可以无时无刻，说不定就潜伏在你我身边。”
    一直不敢说话的学生们低着头。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严厉导师的刻薄语言。格雷特上前一步，飞快地弯腰拾起地上的戒指。
    她站得笔直，目光中却露出了令人难以捉摸的倦色：“你们是学院中最顶尖的12个，也有可能是国度中，人类中最顶尖的12个！”格雷特激动道，“我们，花了二十多年培养你们，不是培养一群中说不中用的废物！你们扪心自问，自己的所作所为……再看看我们的敌人，哈，敌人连一个炮都没有打过来就把你们害怕得缩回了基地，是这样吗！啊？”她猛地拍桌子，尾音激动得变了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