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海棠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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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空阴云笼罩,阵阵雷鸣,入耳惊魂。季悠然握着绿柔的指节已然泛白,却似不觉痛楚,随着一道闪电裂空,天际又是一声惊雷响起,终於按捺不住,一口血“哇”地吐了出来。
卿辞雪一惊之后,立马反应过来,伸手疾点他身上几处大穴,又在他手里把那绿色药瓶硬夺了过来,拔开瓶塞,一股脑儿倒出来,喂他服下。
“季悠然。”
卿辞雪的声音是极为颤抖,他的手也抖得异常厉害,就连方才喂服之时,那瓶中的药丸也几度险些掉在地上。只因季悠然在他面前是飞扬洒脱、倜傥不羁的,这人总是一副郎当散漫的样子,自己曾见过这人狠厉慑人的一面,也见过他隐忍绝然的一面,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季悠然——沉浊、昏暗、面如死灰,似乎靠近他的一切事物,都会陷入到这一团死气当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卿辞雪又搭上他的腕脉,觉了一会儿,勉强算是稳了些许,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又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季悠然这才看了他一眼,死灰一般的眼眸中,寻不到一丝亮色,转眼又望一眼绿柔,面上神色已然恢复平静。只是起身之际,脚下还是颇有些不稳,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
卿辞雪急忙过去扶住他,刚触到手臂,便觉得一股寒意直窜到心底,卿辞雪心头一沉,一时也是难以言语。
天色愈发黑暗,若非间或闪电,纵是两人对面,也难以看清彼此。两人这样对峙了片刻,卿辞雪只觉冷汗一滴滴地从身上不断渗出来,一动不动地僵直站着,眼也不眨地盯着季悠然。
外面紫电怒闪,雷鸣不断,顶上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大雨倾盆如注。骤风声中,屋门被吹得吱吱作响。季悠然果然向前踏了出来,卿辞雪欺身便想止住他,季悠然一诧之后,忽然闪电般探手过来,卿辞雪随着他掌风左闪右避,将至门口之际,“忽”地一个转身,一掌便向季悠然击了过去,招式虽好,但他此刻内力微弱,较季悠然是大为不如,这一掌直直拍在了季悠然肩上,却未损根本。
季悠然揉身退了两步,抬眼冷冷望着他,那眼神却是陌生非常,卿辞雪心头一骇,勉强稳住语调,劝道:“你去不得……”
“我当谁拦我,也不会是你。”又是一道紫电裂空,屋内寒光一闪,饮血刀锋出鞘。
“卿卿,你拦我?”一股沉重之极的戾气从季悠然身上弥散出来,迫得卿辞雪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杀不了他!”卿辞雪一字一顿道,季悠然你杀不了他的,今日月溶溶的作为,不论是否受他所指,你都杀不了他。你当年放弃掌教之位,着意让幕后主使渐渐显出面目来,如今却是无忧教全在他掌控之中,此时你仅一人之力,如何杀得了他。
季悠然忽地大喝一声,饮血刀在暗中夹杂着裂骨的凛人锋芒,直朝卿辞雪劈了下来。这一刀极沉极重,未至眼前,一阵逼人热力已灼烧得卿辞雪额前发丝卷曲起来,抵挡招架已是全无可能,唯一的办法便是闪身避开。
卿辞雪此时整个人刚好挡在门口,他知季悠然的轻功极好,只要稍作闪避,露出些许空隙,他便能轻易出去。
随即把心一横,不闪不避地任由那寒光逼近眼前,饮血刀果然在未及卿辞雪身上已然微微滞了一下。
便是此时了!!
卿辞雪手中银光剑锋一闪,一剑便向饮血刀上格去。刀剑未曾相碰,卿辞雪又是反手一抹剑锋沿著季悠然直削了过去,这一式变招奇快,流畅无比。
季悠然被迫连退数步,眼中锋芒一转,又是一招夹带风声,拦腰向卿辞雪斩去。
银光剑锋斜挑,自饮血刀的一招死角反攻回去。
屋外雨声如瀑,卿辞雪招招和着风雨之声,连环不绝已击出二、三十剑。季悠然一时奈何他不得,却也无罢手之意。他早已料到卿辞雪内力不济,是撑不了许久的,果然又是三剑之后,卿辞雪内力已竭,银光剑使得渐渐迟缓了不少。季悠然看准时机,便在此时一招横出,内力至处,卿辞雪自是难以抵御,银光剑骤然脱手,好在勉强用左手接住。
季悠然眼中寒光一闪,随手又是一招,饮血刀齐齐向卿辞雪下腹斩去,饮血刀虽然使来霸气十足,但招式仍属阴寒一路,季悠然当真是被他逼得怒到极点,这一招也真算得是狠毒之极,若是落到实处,人必是拦腰切断!
电光火之间,卿辞雪左手手腕一个回翻,银光剑骤然直直刺出,这一剑之快,真正是堪与窗外火电相比,也不逊色分毫,且角度之刁钻,出剑之狠准,皆与卿辞雪先前使的御剑门剑法大为不同。
季悠然猝不及防,欲待闪避已是不及,银光剑已然刺入左肩内,卿辞雪顺势转身一个向前,“噗”的一声剑刃穿过左肩,直把季悠然钉在了门框上,鲜血泉涌一般流了出来。
“卿辞雪!”
季悠然爆喝,眼底几乎沁出血来,纵然是雷雨交加之境,语气中的愤怒也丝毫未减。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个声音也悠悠响起,在雨中仍是入耳清晰,“好剑法!”正是燕来归!
燕来归踏步迈入,面色却在目光触及绿柔尸体之际,骤然大变。
“燕老!”
未等卿辞雪开口,便听得季悠然抢先叫了一声,他本意原是想要燕来归搭救自己,却不料燕来归却是会错了意。拿手点指着卿辞雪,颤声问道:“是他杀了柔儿?”
一句话音未落,便是接连三掌迅速击出,他虽右臂已失,内力却是浑厚非常。方才一招已然耗尽卿辞雪所有内力,此刻对着来势汹汹的燕来归,只有纵身后退。
燕来归已然料到,他会向后退去,就势一展左臂,一道无形剑气“咻”地从指间射出,御剑门中至高武功便是练成,已内力催动的无形剑气,来时无影,去时无踪,让对手无法判别。燕来归纵然失了一臂,但这几十年间的沉淀,到底还是练成了。
卿辞雪整个人如同断落的纸鸢,被击得倒飞出去,落地之际,“哇”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方才那一招,绝非御剑门剑法,你到底是何人?”燕来归手臂再抬,又一道剑气,指向卿辞雪命门,蓄势待发。
“燕老,住手!”情急之下,季悠然还是失声制道:“绿柔非他所杀!”
燕来归放下手臂,诧异道“那你们方才?”
“他要去送死……”一缕鲜血又从卿辞雪嘴角,缓缓流出。
“与你有何干系!!!”
四目相交之际,顿时火光四溅……
卿辞雪直直看着季悠然的眼睛道:“我不能看着你死!”
季悠然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随即回讥道:“我杀不了叶之行又如何,难道你就能取得了他性命?”
卿辞雪不再作答,勉强用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师叔方才说的不错,那一招确实并非御剑门寻常招式。这一套剑法乃师父生前所创,名叫——海棠花落,师叔可能知晓其中深意吗?”
“卿辞雪!”
这是季悠然第二次,也是生平最后一次这样叫他全名。较方才一声不同,这一次的声音少了几分愠怒,明显多了几分惊惧,还隐隐藏了几丝不解的期许。
卿辞雪掠过身旁目瞪口呆的燕来归,来在季悠然面前,缓缓将银光剑抽出。
“师父说,这套剑法重意不重招,重情不重式——情之所至,生者可死,死者可生。随心而动,方能现其精妙所在,我从前一直体会不出,今日方才有些了然……”
这话虽然像是对着燕来归说的,但卿辞雪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季悠然身上。
此刻两人距离已然极近,季悠然闻言,忽觉心头一阵绞痛,方才眼中燃烧的团团烈焰,终于渐渐熄灭,动了动嘴角,还未来的及说话。
卿辞雪忽然微微一笑,“季悠然,你是我朋友,我不会看着你去送死。”
随即伸手,点中他数处大穴,眼看着季悠然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才渐渐消失,此时方意识到自己与季悠然相识至今,还是第一次主动对着他先笑,过往许多相处片段,忽然在脑中一一闪现出来:
卿卿,你是我朋友,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逃开了,你也可以。
卿卿,你要记得,你和无忧公子,从来都不是朋友。
你若放得开,天下之大,必有安身之所。
………………
卿辞雪从怀里掏了个药瓶出来,在手里握着紧了紧,又看季悠然一眼……
随即苦笑一声,回身对燕来归道:“他醒来之后若还想前来,劳烦师叔,定要阻止。”
说着伸手,将要药瓶递了出来。
燕来归一见,不由失声惊道:“化功散!你?”
“此物乃是绿柔姑娘生前所赠。寒声碎的心法,我本不欲再练,只可惜……却还未来得及服用。”
“天意啊,天意!”燕来归赤手接过,恨恨叹道。
“多谢师叔。”
燕来归见他脚下不停地朝屋外走去,伸手拦阻道:“你要去哪里?”
“绿柳山庄——这一切不论是因何而起,总该有人做个了结。”
燕来归张大嘴看着他,片刻沉声道:“你此刻筋脉已然受损,即便去了,又如何成的了事?况且若是再勉力妄动,寒声碎内伤必然爆发,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卿辞雪脚下不停,淡淡回应:“我自有打算,师叔不必挂牵。”说着,又望了季悠然一眼,“不出十日,必然有所结果,请师叔成全。”
见燕来归虽惊诧的神情溢于言表,仍是不肯放手。卿辞雪止了脚步,深深看他一眼,知他此番是不会轻易放自己走了,摇头叹道:“师叔可知,当年事由种种,无忧教遭逢巨变、师父断你右臂,皆是因有人背后谋划所致。”
一个闪电直打下来,映得四下一片光明,纤毫毕现。
“这背后筹谋之人,正是当年绿柳山庄庄主——叶知秋。”
燕来归听罢,堪堪后退几步,似是不敢相信,片刻后,却放声大笑了起来,“我哪里不知,当日师兄将“寒声碎”心法传授于我,又何尝只是想我尽快恢复伤势,如此简单!
不然他怎会在多年后,又将此心法传于后辈弟子……可惜,他终还是败在棋差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哈哈,好!好!好得很!”
长笑过后,一掌便拍在卿辞雪督脉上,卿辞雪一惊随即周身传来阵阵隐痛,瞬间替他收敛了所有的心神。疼痛之感瞬间传遍四肢筋脉,而且愈演愈烈,全身顿时一阵紧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那般竭力之感过后,卿辞雪只感觉身体陡然一清,丹田一股浑厚气劲,充盈流转,宛若实质,开始渐散四肢。
回神再看燕来归,已是发色灰白,本来炯炯有神的双目,也是泛上了迷离之色。
卿辞雪心头不由一紧,已是知晓,燕来归方才是先化去了自己体内的寒声碎余力,再将他剩余内力灌注进去,如此做法,传输内力之人已然是性命难保了。
“师叔……”卿辞雪扶住他,心头实有一股难言之感。
“我一生孤僻自傲,行事任然,却终是……”燕来归轻咳几声,苦笑叹道:“咳咳……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果然,哎……我不如你,愿此番能助你行之所愿。”
屋外大雨涟涟,依旧川流不息。
天留孤巘岌青冥,往事不堪回首望
浮生恍忽若真梦,何事于中有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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