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前尘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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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风声呼呼,不绝於耳,卿辞雪却行得很快,心中一阵念及愈来愈强,“季悠然,御剑门、无忧教、叶家父子……这些事情,那我算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我是什么?为什么?季悠然,季悠然,你在哪里,你在哪儿?”眼见得那间小屋时,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手还未触及门框,却在望了一眼屋内之后,硬是生生咽了回去。
季悠然那间小屋本就不大,那木门已被毁去,现下一眼望去,房中种种情形更是一览无遗。
房间里只有两人,一个仅穿着一件白色裹衣半躺在床上,另一个坐在床边,银红衫子雪色裙,手里端着一个瓷碗,正在给床上的人喂送。窗口虽只能看见侧身侧脸,卿辞雪却认得那是方才唤作“绿柔”的女子。
此刻他二人都坐得很近,已然远远超过了普通男女大防。卿辞雪素来知道季悠然秉性,可见这二人此般相近,却又并无任何亲热动作,但两人之间自有一种水泼不进的感觉,琴瑟和谐之感,竟如多年夫妻一般。
仅看了一眼,卿辞雪便觉得自己真是多余,三两步便转身离开了。
行了没多远,便见不远处有一人微微抬首,仰望天际——正是燕来归。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
卿辞雪凝视他片刻,还是轻轻走了过去。
“师父在世时,常常念及“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师叔是否能解其中之意?”声音满是涩意。
“你?”燕来归闻言回身,狐疑地望着他。
“可是我却始终不懂……”
燕来归也是垂目,摇头不语。
“师叔,弟子还有一问,当年师叔修炼“寒声碎”,事出可有缘由?”说着,收敛衣袖从臂间卸下一件兵刃。
燕来归一见,不由大惊:“孔雀翎!!!此物怎会在你手中?”
“原来师叔也识得。”卿辞雪微微一笑,“五年前,我身受重伤,师父亦将寒声碎心法传授于我,一意是助我恢复内力,另一意,却是要我以此为基修炼孔雀翎武功,以便相助无忧公子,寻找无忧令下落。”
“师叔可知,这孔雀翎的内功心法,首推的是什么?”见燕来归不答,卿辞雪独自悠悠念道:“逆行筋脉,以为雀翎之基。”
“什么?”燕来归神色明显一变。
“逆行筋脉,以为雀翎之基。”卿辞雪又轻轻念了一句,续道:“孔雀翎乃无忧教独门绝技,可数百年来所练成者却是屈指可数,且少年夭折者颇多,缘由便是在此了。不料御剑门的寒声碎却与这孔雀翎内功心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最后一句,语调却着意加重了些。
“你说什么?”燕来归大震,惊道:“孔雀翎是无忧教之物!!!!”
卿辞雪咦了一声,“师叔不知?”
“这孔雀翎分明是,怎么……”燕来归话到此处,忽然停住,随即长笑一声,“果然,原是我自己太过执着绝世武功,终是怨不得任何人!”又是一声长叹,“你问得不错,我当年修炼寒声碎,并非师傅以道传授,而是是另有缘由。
我当年拜入御剑门之时,纵然剑法异禀,内力较同辈弟子中相差太远,此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刚入门之时,有一日我与同门比试,虽在剑招尚未曾落于人后,却因为内力不济,反被对方一掌击中。这一掌虽不至伤人太深,我却为此烦恼不已。
于是,当晚便院中散步,不知不觉行到门中禁园外,赫然发现沈师兄与一名欲潜入禁地的小贼正在缠斗,我欺身相助,二人合力本就快把那人制服,谁料她却在被擒之际,忽然出手,使得正是这孔雀翎!
那一招来势极快,且阴狠异常,我当时**无暇,只得纵身为师兄挡下,却也是被击成重伤。师兄随即擒住了那小贼,怎料她竟是个青年女子。师兄念我伤重,便将我带到他房中医治,连同她也一起带了去。
盘问了半天,除了知道她名叫“海棠”,其他的她却是什么也不肯再说。我当时重伤不治,师兄也是犹豫不得,便连夜恳请门主,传了这“寒声碎”的内功心法于我恢复功力。
此心法乃是御剑门先祖所创,以引导之法借而传递内力,可治身受重伤之人,对内伤更是极具奇效。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本门中竟然有这样一套内功心法。
我潜心修炼了一月,果然伤势大好!便突发奇想,若是利用“寒声碎”的心法来修炼内功,将微小内劲导入汇集一处,此等内劲爆发之力是何其惊人,岂不是威力无穷!于是便暗自偷偷修炼,果然内力猛增,却不知此法乃是以逆行筋脉为代价,对人身之危害甚大!”
“孔雀翎本是无忧教之物,那女子想也是为寒声碎而来。”卿辞雪语气平缓。
燕来归听罢,竟是久久不语,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却是干涩异常,“我伤好之后,曾向师兄问及那名女子,他只道自己已然处理妥当,让我莫要再过问。不知她为何而来,又是死是生……原来她竟是无忧教的人,哈……无忧教,无忧教。”言罢,侧目望着着自己的断臂苦笑不已……
“师叔!”卿辞雪的声音,把燕来归的思绪拉了回来。“弟子还有一事相问,师叔当年赠予无忧教主的宝剑……”
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笑语:“你们可真能聊,眼下太阳都快落山了,还不肯罢手吗?”
一个身着淡青单衣的男子,笑盈盈地向他们走了过来,不是季悠然又是何人。卿辞雪回身那刻,见他神色一如往常欢愉自若,心情便莫名好了起来,嘴上却还是苛责道:“你不怕毒发啊!秋风很凉的,就这样出来。”
说话间,已经走到他面前,欲询问他的伤势,或是那女子的行踪,却无论怎样也开不了口。
季悠然像是了然他心意一般,从容笑道:“不碍事,你们聊了这么久,燕前辈都没告诉你,绿柔的生父乃是教内五毒堂堂主,解毒手法天下无双吗?”
若他不提,卿辞雪几乎快忘了,那女子原就是无忧教的人,且他二人也算幼时便相识了。
心下想着,这时却听见另一个声音道:“正是,时候不早,不如改日再谈吧。”
两人一同望着燕来归离开的背影,卿辞雪又问道:“你的毒,真的解得了?”
“你方才不是瞧见了吗。”季悠然笑着应了一句,眉宇间没有半点窘迫之态。
“我不是有意的!”卿辞雪躁道:“谁叫你们……”
话还没说完,季悠然接口便道:“是是是,谁叫那屋子,连扇门也没有!”语罢,挑着眉毛像是在问:就是不知道,那扇门是哪个弄坏的?
卿辞雪又一次被这人搞得莫名抓狂,一句话也不再说,转身就走。
季悠然却在身后笑得如沐春风,道:“对嘛,天大的事情,回去睡上一觉,也就过了。你又何必非要在这里钻牛角尖。”
“谁告诉你,我在钻牛角尖!还有,”卿辞雪听得莫名其妙,“谁说我要跟你回去的?”
“那,算你送我回去好了。”季悠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身上余毒未清,卫气正虚,只有劳驾你了。”
“季悠然,你别以为这种无赖招次次都有效!”
这人的耍赖功夫,当真是不死不休!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卿辞雪刚要发作,却被季悠然抢先一步,不由分说地拉着便走。
回到小屋,由于原来的方桌早先已经毁去,仅剩的那把椅子上,放着一碗简单的饭食,卿辞雪不由抬眼望着季悠然。
“你不试试?绿柔的厨艺很好。”
卿辞雪被这样一将,反而犯了难。若这时回绝,未免显得太过刻薄矫情,但真要去吃……
“你这人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便是太看不开了。”季悠然笑得一派悠闲自若。“左右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嘛。”
纵是叶之行也未曾对他的性情有过如此点评,但此刻听了来,却也不觉不妥,反而心里缓缓升起一股暖意。
卿辞雪望着那副碗筷,终于淡淡笑了笑。
那饭食较早先自己胡乱弄得,确实好了太多,且这两日的流离颠沛,也确实耗费了不少力气,卿辞雪三两下便吃完了,放下碗筷问了句:“你与他们自幼就相识了?”
“你想问的可不是这个。”季悠然笑着靠在床边,翘着腿,懒洋洋地看了他一会儿,反问道:“卿卿,在你看来,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卿辞雪定是想也不想地,便会冷哼一声。现下却是认真犹豫了片刻,正色道:“你个性轻薄、顽劣,我虽然不喜。但这些时日,到底一同经历了些事情,我待你自然也会与无忧教他人不同。”
“这么说,你觉得我们算是朋友啰。”
卿辞雪接口便道:“我若是与无忧公子成了朋友,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可话一出口,又觉说得有些不妥,正想着再解释几句,却见季悠然忽然站了起来,举手赞道:“说得好!卿卿,你要记得,你和无忧公子,从来都不是朋友。”
“季悠然,你……”卿辞雪望着他,当真是有些不解了。
季悠然此时却转身,面窗而立,这般样子,明显是不愿再说下去。卿辞雪也只好闭口不语,静静坐在一旁。
二人一个素性内敛,一个看似洒脱,却偏偏都是有话不愿直说的人。几阵凉风,伴着昏暗下来的天色,卷进了房内。终于,季悠然回过身来,晦暗余光笼罩之下,面容却是难得的静怡,“我猜你今天可是听了不少故事,我再说一个给你,好不好?”
“啊?”
季悠然闲雅一笑,整了整颜色,掩盖住了所有的情绪:“你方才,问燕来归赠剑一事。御剑门高徒的佩剑自然绝非无名之器,那剑名为“青冥”,江湖上早已盛名远播,另外还有一柄“白虹剑”亦是名满天下,不过却鲜有人知道,这两柄剑乃是同出所制外形、锻造、佩饰皆是一般无二。
那无忧教主,本是个武痴。当日留下燕来归性命,只惊觉他所练就耗损筋脉的内功心法,竟与孔雀翎心法极为相似,巧的是教主夫人的兵刃,恰巧正是孔雀翎。便想着若结交此人,说不定对她修炼孔雀翎功夫颇有益处。也不曾留意那柄青冥剑,见也算得上是名门利器,便随身带回了教中。你说,这人算不算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哈,哈哈哈……”
季悠然说着干笑了几声,脸上却殊无笑意。
“他这边做着美梦,谁料教主夫人一见那青冥剑,大惊失色,只以为是有人偷了她私藏的“白虹剑”,便慌慌张张地回房去寻,这般反常行径,谁人还看不出来?果然被教主逮个正着,自然是与夫人争执了起来。一来二去中,教主犯了隐疾,一口气没接上来,吐了一大口鲜血,就死了,夫人跟着也刎颈自尽了,外人只道她重情重爱,与夫君生死相随,着实可歌可泣,令人垂首扼腕。”
“更妙的是,他们夫妻身亡当晚,教主房内的无忧令也被人偷了去,翌日教内教主身故的消息,就在教中上下传扬了个遍,接着就是有人结党叛教,跟着大批的武林正道众人,也聚了过来,教主留下的两位公子,都年纪尚幼,清理教中余孽已是勉力为之了,对着浩浩荡荡的大批正道中人,哪里还有力挽狂澜之势,只凭着教内少许忠心人士,保着才免过了这灭顶之劫,可短时内,也是再难兴盛了。”
“这一手当真安排得行云流水,合得天衣无缝。”季悠然舔了舔下唇,双手一摊,脸上笑意再度泛起,“卿卿,你觉得我说的这故事,可比得上燕来归所讲的精彩?”
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季悠然却讲得平淡如常,像一杯泡了很久的陈年旧茶,看似汤色浓郁异常,其实早已滋味全无,留下的只有满满的杯中尘埃。
卿辞雪听罢,亦是一时难言,想起白日燕来归所述种种,心下更是沉郁。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五年前,师父因季无常之死而颇为内疚,便嘱我相助你,寻找无忧令下落,也许他并不知晓……”
季悠然自然听得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尽处,盯着卿辞雪的眼睛,“江湖上谁人不知,御剑门——沈大门主“白虹贯日”剑法独步天下,佩剑自然也应从不离身,魔教夫人又哪里来的白虹剑?卿卿,你怎的不疑我是在骗你!”
外面忽然一阵狂风乱作,此刻屋内已全都暗了下来,季悠然的衣袖也随着上下翻飞,脸上神色亦是晦涩难明。
气氛当真是压抑到了极点,卿辞雪很想对着他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情此景,说什么也是多余。
起身,几步走到季悠然身旁,伸手伏在他肩上,目光定定笼着他,坚毅如常,却已不似寻常那般冷冽。
“我信你。”
季悠然一怔,垂目,望着搭在肩上的手掌,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将其握住,慢慢滑到身侧,悠悠开口:“五年前,我听说御剑门有个弟子为了清理门户,搞得自己武功尽失,最终还是落得两手空空,就觉得可笑,竟然有人会蠢到这种地步。后来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卿卿,你真蠢!果真很蠢……”
“季悠然……”
再次抬眼,四目相接之际,五味交集之感油然泛起,两人心中皆是唰得一亮,看着眼前此人,却已是无需再多做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