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帝无离平生第三次登上朝堂大殿——第一次是七年之前，他初登基为帝的那天，之后一切朝政由皇叔辅佐他也就不再乐意去上朝；第二次是一年之前，小离假扮成内侍偷偷站上朝堂，也是那一次他看着殷萱死在自己面前；第三次，就是今日，他代替皇叔上朝！
    他今日一袭明黄朝服，玉冠束发，这些都是帝白莲特意命人为他准备的。小离不喜欢这么鲜艳的颜色，故此平日也是多着淡装，其实艳色很配他。帝白莲早就说过：“我们家小离，穿艳色才是最好看的！”
    但今日这身衣裳不是为了好看的，他比谁都明白，穿着这件衣服走上大殿意味着什么——最终，这天下的责任还是交到了他手里••••••
    就在前一天，苏哲赶到了皇宫。
    小离所猜不错，这毒的确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致命，帝长乾只是假死。只是苏哲在回程路上毕竟耽搁了些时日，再加上这毒本就不好解。苏哲跟他说，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帝长乾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也不知道。
    二十多年前，苏哲的师傅，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药仙白泽就中了这种毒。据说这毒没有名字，只是中毒者会陷入长期的昏迷。白泽因为本身就是医者终日与草药为伴，故此本身就与常人不同，延迟了这毒的发作时间。他后来之所以不再教导苏哲就是因为毒发了，据说，他还没有醒来过••••••
    苏哲没有把这番话告诉小离，毕竟多一个希望总是好的。何况，一旦提到白泽，小离就会知道他是北国人，那么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也必然要说了。苏哲不想说，尽管现在说不失为一个好时机，但是他总觉得，有些竹马的故事还是封存在时日中，随着记忆化为尘埃散了吧。
    小离答应过皇姑姑，要替他皇叔守这天下，那么他就一定要做到！
    此时他正站在大殿之上，突然，户部的凌大人站了出来：“离殿下！请恕臣直言，皇上虽在养病，但是离殿下并无资格代理朝政吧？”
    帝无离一脸从容：“凌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早在小离上朝之前帝白莲就嘱咐过他，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完全不会让他意外。
    “臣只是觉得，离殿下并未得到皇上的旨意就擅自做主有些不妥当，而且结合离殿下之前的身份•••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啊•••”
    凌风的这一番话，难免让人产生一些想法，底下已经有不少大臣开始窃窃私语了：
    “这离殿下•••怎么说呢，毕竟这帝位可是皇上从离殿下手里抢走的，谁不想当皇帝，指不定啊•••”
    “也不能说抢走吧，我看离殿下是心甘情愿的，毕竟他们不是那啥嘛•••”
    “这可难说，人心难测啊，你们别忘了，他可是跟北国人有牵扯的，那日大殿上他不是还叫那个女人‘娘’嘛•••”
    “是啊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看吶，这次皇上生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顾闫可是听不下去了：“你们少叽叽歪歪的！皇上既然愿意放心得把朝政之事交给离殿下，你们就听命行事不就行了！难道你们想抗旨不遵？”
    凌风语气刻薄：“顾王爷，您口口声声说我们抗旨不遵，问题是这旨意在哪呢？我们现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自然要多问几句，也是想搞清楚事情真相而已。离殿下若是有旨意就请早拿出来也好让大家放心啊•••”
    叶大人倒是帮着帝无离他们说话：“凌大人，朝堂之上还请谨言慎行，我想皇上自有他的安排。”
    顾闫说话也不客气：“要是有人想借乱挑事也得问问我手里的兵符同不同意吧。”
    凌风听到这句话算是抓到了把柄：“顾王爷！我看该谨言慎行的是你！你们如此说，便是有不臣之心，我请求立刻面见皇上清理这些借机造反的人！”
    “我看你才有不臣之心！”
    “分明就是你！”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来吵去，小离倒是难得如此有耐心，暂且不管他们的争论反倒坦然坐在大殿之上饶有兴趣看着他们唇枪舌战。
    苏哲站在末排也不发话。他虽然已经不是廷尉，但是如今被重新召回都城还是有说话权的，之所以不说，只是想看看坐在正殿之上的那个少年会如何做，他想看一看，这些年小离究竟成长了多少。
    “够了！大殿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帝无离终于发话了，他这一句话虽然声音不响但确实镇住了底下争吵的人群。
    凌风不依不饶：“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殿下给我们一个交代罢了。”
    “好，那我就给你这个交代。”小离嘴角轻勾，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吗？那我告诉你，皇上曾经予我男后之位，兼有昭告天下的成婚之礼，那我如今就有资格协理朝政。”
    苏哲听了这话不由轻蔑一笑，这种话是不可能震得住凌风他们那些老臣的。
    还没等凌风开口小离便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的确逃婚了，你们可以说这不算数，但我还有一个身份。不管如何，名义上我还是皇上的侄子，是皇室宗亲，也是曾经名正言顺的帝王。皇叔登基后并未削去我的爵位对不对？”帝无离突然用凌厉的目光看向凌风，他在等他的回答。
    凌风只能看着他回答道：“对。”
    “如今皇上没有后嗣，若是百年之后皇帝驾崩按规矩排也该由我继位，对不对？”
    凌风咬咬牙：“对。”
    “既然如此你们还有什么不服的？”
    凌风使了个眼色，立马又有一个大臣站出来说道：“话虽如此，但是离殿下与北国••••••”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小离嘴角看着他笑意更深：“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隶属兵部的周大人吧？”
    “是。”
    “我记得一个月前你曾上奏说冀州有灾情要让朝廷派发赈灾银两，朝廷总共下派八万两，可是七天前，派去的暗卫来报冀州只收到灾银五千六百两，更可笑的是，冀州的灾况可不像你在奏章里描述得那样啊•••还是说，周大人一直都是如此夸张行事？”
    此话一出，周正瞬间就变得张皇失措，他怎么也没想到交给帝长乾的那些奏章离殿下都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他连忙转头眼神向凌大人求救，但凌风很明显没有想帮他的意思，于是他慌忙跪了下去：“其实•••臣•••其实臣觉得离殿下本就有经验又是治国有方，如今协理朝政，自然是、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哦？那方才周大人说到北国是什么意思？”
    “臣、臣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就是随口•••随口就提到了•••”
    帝无离也不再去管跪在地上的周正，反而转向了叶大人：“叶大人主管户部，朝廷镇灾银两都由你们发放，而这一次你们调查不清也有失职之罪，就罚俸半年以示惩戒，如有下次必定严惩不贷，你明白了吗？”
    “是。”叶大人乖乖跪下领罚。
    苏哲心下赞叹，小离的确是不一样了。虽然叶大人刚才帮着他们说话的，但要是不罚就会授人以柄，而且这个人说话语气虽然不偏不倚但大有明哲保身的态度，此番小惩大诫也算是让他表明态度以防将来做墙头草。小离如此做法，很好，很对。
    这些年，小离跟在帝长乾身边，看来是学了不少东西。帝长乾其实并没有教他什么，只是这少年如此聪慧，耳濡目染，只要他能看到就能学到，最关键的是，他懂得如何运用手中的权利也懂得利用官场的复杂与人际。
    帝无离又用眼睛扫了一遍众人：“大家现在还有什么异议吗？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顾闫突然想起一事：“等等！臣还有事要奏。”
    小离本来已经打算起身了，听他这么说想着也不会有特别的大事，索性站起来听他说：“说吧。”
    “之前抓住的那些北国叛乱之人现在还在牢房中关着，还请离殿下示下，如何处置？”顾闫所说的叛乱之人指的就是害帝长乾中毒的那些人。
    小离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说道：“杀。”随即挥袖离开。
    苏哲看着小离离开的背影，轻叹一声：“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你是七年前那个糊涂的昏君••••••”
    暮色已深，小离依旧坐在案几前批改奏章，他现在算是有点理解皇叔的辛苦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批改奏章到这么晚，难免有些犯困，卓安见他眼皮有些阖钟就走上前柔声说道：“殿下，要不您还是先去休息吧，这些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不了，还是快点看完吧•••”小离想了想突然又说道，“对了，皇叔醒了吗？”
    “•••暂时还没有。”
    “恩，记得多派点人照顾，我晚点就过去。”
    “是，殿下放心。”
    小离又把目光移回到桌上的奏章上，卓安轻叹一声上前去剪了下案几旁的烛花——烛火明亮，小离专注的神情不曾松懈。
    他之所以这么认真，是在等帝长乾醒来。他不确信他到底会不会醒，但他确信，他会一直等下去，不管是多久，他都愿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