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月，北平的天气还是一片肃杀。在城南的戏园子里，戚家大少爷戚少商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眯眯的盯着台上唱戏的顾老板。在这北平城里，谁不知道四喜班的顾老板那是出了名的角儿，唱腔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放眼整个北平都不见得能找出比他顾惜朝更好的刀马旦来。就是这样的一个绝代佳人，却偏偏生了一副倔牛脾气。
    那是半个月前，戚少商从英国留学归来，他是最爱听戏的，听闻自己出国这几年北平城里出了个顾老板这样的可人儿，便决心要一睹风采。匆匆忙忙回家给老爷子请了安之后，戚少商就带上自己的小跟班满福和满贵直奔城南的戏园子。要说这顾老板果真是不同凡响，一段花枪耍的那叫一个漂亮，戏台子下的观众各个拍手叫好，戚少商怕是里面叫的最响亮的一个。
    在这北平城，谁不知道他戚大少爷的名号，就算是离家几年在外求学，回到北平他戚少商依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角色。仗着自己的名号响亮，戚少商就让满福去后台给戏班主送了个拜帖，让他转交顾老板，说是要与顾老板酒楼一聚。出乎戚少商的预料，顾惜朝下了台，瞥了一眼班主手中的拜帖就当场给扯了，完全没有给他面子。
    面对顾惜朝这样的断然拒绝，戚少商反倒对这戏子更感兴趣了。此后半个月，但凡有他顾惜朝出台唱戏，戚少商就场场必到，还要坐在最前头，散了场就递上一张拜帖。只是这些拜帖无一例外，统统被顾惜朝撕了扔了。
    今儿个，顾惜朝唱的是《穆桂英挂帅》，一身行头穿的整整齐齐，妆容精致，配上他那嗓子和身段儿，真真是叫人拍案叫绝。台子下，戚少商坐在最前头的位置，正听得津津有味，却被不识趣的老管家搅了兴致。
    “哎呦，我的少爷啊，您怎么还跟这儿呆着呢？今儿可是老爷的六十大寿，您要是再不回去，老爷可真就要给您气死了！”老管家看着戚少商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心中甚是焦急。
    戚少商懒洋洋的回头瞥了一眼满头是汗的老管家，扬起唇角，脸上的两个酒窝甚是好看。他伸手揽过老管家的脖子，在对方耳边说道：“我说财叔，你没瞅着我正在听戏呢么？这顾老板的戏可是北平一绝，你要是搅了少爷我的兴致，我也会给你气死的。”说完，戚少商不轻不重的在管家的肩上拍了一下。
    老管家面如土色，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把少爷带回去，老爷一定会收拾他；强把少爷拉回去，他一把老骨头也没那个能耐啊。
    “我说少爷，您还是跟我回去看看吧。现在家里还没开席，这等开了席您要是还没回去，老爷可真是会扒了我的皮的。少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成不？”老管家苦口婆心，就差给戚少商跪下了。
    戚少商啧了啧嘴，想想自己回国这半个月整天搁戏园子跟顾惜朝耗着，也没正儿八经的给自家老爷子请个安问个好的，要是在他老人家六十大寿的时候还不回去，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可是……戚少商一抬头，正看见台上的顾惜朝唱到精彩处，手上的花枪耍的人眼花缭乱，台下也想起了雷鸣般的巴掌声和叫好声。
    “好！”戚少商噌的站起身来，连连拍手叫好，直把老管家给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少爷，您倒是回不回去啊？”老管家捂着自己的心口，额上的汗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戚少商看了一眼管家，摆手道：“回去，这就回去，咱走吧。”说着，他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台上的顾惜朝，就跟着管家离开了戏园子。
    台上，顾惜朝看着戚少商离开，想着今天可算是能安生一会儿了。接连半个月撕别人的拜帖，送的人不累，他倒是觉得无趣极了。这些日子为了避开那个纨绔子弟，顾惜朝总是散了场就回自己的宅子，绝不在戏园子里多留。今天戚少商不在，他倒是轻松了几分。
    散场之后，顾惜朝一边卸妆，一边对自己的小厮招呼道：“小九，待会儿陪我去夜市逛逛，好些日子没吃七婶儿的桂花糕，我倒真是有些想了。”
    小九正把顾惜朝脱下来的行头放进箱子里，听见顾惜朝这么说，便应道：“公子，您要是想吃，跟小九说就行了，小九给您买来。”
    顾惜朝擦去脸上的油彩，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温暖笑容：“你这孩子，都跟你说了叫我师傅，这都是民国了，不兴以前那套，你就是记不住。再说了，我去七婶儿那儿一是为了桂花糕，而是为了看看喜儿，那孩子命苦，我总希望能帮衬着些。”
    小九捧着一件青色长衫走了过来，笑道：“是，师傅。我家师傅就是心眼儿好，当年救了小九一命，现在又要帮衬喜儿。”
    “当初救你也是举手之劳，你倒是真记在心上了。”顾惜朝接过长衫，套在身上，“说实话，每次看见喜儿，我都想起自己小时候。当年要不是师傅收我为徒，我也不会有今天。”
    小九一边给顾惜朝扣扣子，一边问道：“对了，师傅，今天那个戚少爷怎么没来后台找您？”
    一听到戚少商的名字，顾惜朝原本温和的脸色就变了。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取了帽子戴上，边往外走，边说道：“他不来倒好，那个公子哥儿根本就是穷极无聊，我倒懒得理他。你往后也别在我面前提他，想起来我就觉得别扭。”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顾惜朝原本以为今天是不会再遇到戚少商了，没成想，他刚到七婶儿的摊子前就看见了那人扎眼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惜朝看见戚少商，秀眉微蹙，冷冷的瞥了对方一眼。
    戚少商正抱着喜儿与她玩耍，看见顾惜朝，双眼立刻就亮了起来：“呦，顾老板，真是巧啊。”说着，戚少商放下喜儿，笑眯眯的盯着顾惜朝看。啧啧，这卸了妆，顾惜朝还是那么好看。
    顾惜朝却没有戚少商那种好心情，他看了一眼戚少商，转身对小九道：“小九，我们回去。”
    小九看了看顾惜朝，又看了看戚少商，再看看一旁莫名其妙的七婶儿和喜儿，讷讷问道：“师傅，您不吃七婶儿的桂花糕了？”
    顾惜朝瞪了小九一眼，冷哼一声：“哼，哪里还有胃口吃桂花糕。”这话，是说给戚少商听的。
    小九没辙，只好向戚少商微微颔首致意，便跟着气乎乎的顾惜朝往回走。
    戚少商一阵苦笑，看着那人远去的青色身影，转身对七婶儿说道：“七婶儿，给我两块桂花糕。”
    七婶儿应着，连忙给戚少商装了两块桂花糕，微笑着递过去：“戚少爷，小顾师傅平时不这样的，是不是您哪里得罪了他？”
    戚少商拿了桂花糕，付了钱，笑道：“说不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他了。不过没关系，我这不是买了桂花糕给他赔罪了么。”说完，他冲七婶儿摆了摆手，又顺便在喜儿的小脸上捏了一把，这才悠悠然离去。而他离去的方向，正是刚刚顾惜朝带着小九离开的方向。